铁岭。
得知建奴进城的消息后,城内的百姓顿时慌乱了起来。
一个老汉死死的扒着门框,枯瘦的手指犹如鸡爪般,关节都变成了白色。
他身后有一名士兵,正双手抱着他的腰,将他往外推拽着。
“不走!小老儿活了六十多,早就活够了!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那士兵望了一眼屋内,无奈的说道:“建奴已经进城了!你不为自己想想,还不替你家里人想想吗?”
那老头望了一眼屋内,咽下一口唾沫。
屋里面还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怀里紧紧的抱着一个孩子。
妇人正一脸惊恐的望着老人,嘴唇止不住的颤抖着,却不敢喊出口。
她面庞涂满了锅底的黑灰,只露出来几颗大白牙。
孩子只有不到两岁,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此刻躺在妇人的怀里,正伸手把玩着妇人的头发。
那士兵随着老汉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那老汉眼里只是瞅着屋角的米缸和梁上悬挂着的几块咸肉和咸鱼。
这时,门外一名士兵推着一辆车,车上坐满了老弱。
那士兵说道:“快!时间来不及了!”
老汉回头一看,车上坐着的百姓们,都是两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带。
那士兵一把将他的手掰开,就闯进了屋内。
那妇人更加的惊惧了,她颤抖着说道:“军爷!军爷!我……我孩子还在这呢!”
那士兵四处瞅了一眼,却没有动屋里的东西,而是急切的说道:“带着孩子快走吧,建奴进城了!”
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去了另外户人家。
老汉这才明白过来,真的是建奴进城了,总兵组织他们转移,而不是这军爷想要拿自己的东西。
等到妇人抱着孩子,跟老汉一起坐到了车上之后,老汉突然一掌,就拍在自己的腮帮子上。
枯槁的面孔瞬间就红了,他一边扇着自己,一边说道:“早知道,就都给肉肉吃了!她吵着要吃,我还不舍得给娃娃吃。”
那妇人听闻,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在漆黑的脸上冲出两道印子来。
“阿爹!肉肉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吃!你别再打自己了。”
说完,她一把抱住了老人,两人相拥着嚎啕大哭了起来。
妇人身边的孩子听到母亲哭了,顿时也慌了神。
她一边摆动着稚嫩的小手,一边奶声奶气的说道:“娘亲别哭,肉肉不吃肉了,肉肉听话!”
推车的士兵闻言,死死的咬着牙花子。
“都怪那些该死的贱奴!”
一车人都咬牙切齿的咒骂起建奴来,可骂人若是能将人骂死,那也就没有这乱世了。
熊廷弼站在街道上,问身边的一名小兵道:“库房里的那些粮食、咸鱼咸肉都处理好了吗?”
“回大人话,全部都浇上火油了,就等大人下令了。”
“点吧,绝对不能留给建奴。”
那士兵听完后,转身便走。
“总兵大人,建奴轻骑兵已经占据了西门,现在朝着咱们过来了!”
熊廷弼独自站在寒风中,右手不自觉的捋了捋胡子,却发现胡子已经被烧光了。
他哑然一笑,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洒脱和快意。
“快,火铳手登上两侧的屋顶,迫击炮手在街道上排列好阵型!”
说完之后,他用裹满了绷带的手抽出长刀,在身后的泥地上划出一道线来。
“连同本总兵在内,有跨越此线者,立斩!”
此刻熊廷弼再也没有了惶恐和不安,眉宇间都写满了快意。
话音刚落,远处已经尘土飞扬,显然是建奴骑兵到了。
他们身后就是通往北门的路,中间的路上已经遍地都是重甲骑兵和战马的尸体,大军已经无法通行。
而就在他们身后,就是通往城北的路,他们没有后退的空间了。
迫击炮本来也可以安排在两侧屋顶的,但是熊廷弼却执意要将他们排布在街道中央。
因为他的炮弹已经不多了,如果建奴没有看到这些迫击炮队伍,就这么直接冲了过来,他很有可能就拦不住他们了。
“炮弹还有多少枚?”
身边一个士兵答道:“还有二十来枚。”
熊廷弼想了想,说道:“这样,你们先打五枚,其余的炮筒里面装填一些底火,先不要装填炮弹了。”
命令下去之后,就在街道中央的迫击炮营,就地摆好了架势。
建奴轻骑兵越来越近,领头的一眼就看见了街道正中央的迫击炮阵地。
他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止住了冲击的势头。
熊廷弼本来唱的就是空城计,他知道自己的炮弹已经不多了,如果将他们排列在两侧的屋顶上,那就起不到阻吓敌人的作用了。
等到他们冲上来之时,发现炮弹并没有多少发,那这戏就唱不下去了。
好在建奴骑兵也知道了这东西的厉害之处,他们远远的停住了,等待着自己的火器部队上前。
而这正是熊廷弼想要的结果,拖延时间,直到百姓们都撤退出去。
现在既然建奴骑兵在射程之外就停了下来,那五发炮弹都省了。
王存忠此刻正在疏散百姓撤退,凡是还能动弹的,都撒开脚丫子往开原跑。
实在走不动的老弱,他也安排了大车运送。
眼看着百姓都已经逃出城外,他连忙骑着马,找到了熊廷弼。
熊总兵此刻正在与建奴对峙,听闻百姓都已撤退后,也是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大人,你带着弟兄们走吧!把总兵旗帜留给末将,由末将负责阻敌!”
熊廷弼听完后,却是摇了摇头,反问道:“听说杨督师铸有一英魂鼎,凡是战死的大明将士,都能在上面留下名字,以受后世血食?”
王存忠没有想到,熊总兵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望着前方蠢蠢欲动的建奴骑兵,他们的阵线已经分开,而火炮部队正从他们中间穿行而过。
熊廷弼将身旁的旗帜扛在肩头,带领着剩余二百多士兵,就撤回了北门。
他将王存忠推出了城外,并下令关闭了城门。
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熊廷弼嘶吼道:“老夫若是能上那英魂鼎,也算是值得了!百姓就托付给你了,王守备!”
说完,他将大旗稳稳的插在城头,上面硕大一个“熊”字迎着风猎猎作响。
其余的士兵们都一言不发,端着火铳和迫击炮就登上了北门的城头。
王存孝回头望了一眼,眼角已经止不住的流下泪来。他紧紧的咬着后槽牙,骑马转身便走。
这是熊总兵和弟兄们用生命换来的时间,不容浪费了。
但就像熊总兵所言,此去开原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百姓是否能够安全抵达开原,还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