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贞也听到了蒙古号角的声音,但距离有多远无法判断,也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
此刻却不容他考虑那么多,眼前的建奴骑兵已经分兵,绕开了他们的阵线,向着后方奔逃的百姓追了过去。
随着高贞一声令下,五百轻骑兵们纷纷轻磕马腹,以笔直的线路,朝前方追了过去。
跟在他们身后追赶是不现实的,骑兵拥有着这个时代最出色的机动性,即便以骑兵对抗骑兵,咬着身后追赶也是一件苦差事。
所以高贞并没有这么做,既然建奴骑兵呈弧形状绕行了过来,他只要抓准建奴骑兵的攻击点,加以拦截也就是了。
于是,右侧一百多步外,三千多建奴骑兵马蹄翻飞,将融化的泥土踏得四溅开来,仿佛一条长龙般,遥遥望着四散奔逃的百姓队伍。
高贞也不敢怠慢,跟建奴骑兵保持相同速度,同时观察着对面的动向。
由于热兵器的开发,现在骑兵对抗的战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也不像以前的重甲骑兵,仗着人马一身重甲,以冷兵器去杀敌。
即便再厚重的甲胄,在火炮面前都是一样的。即便破不了甲,就单纯依靠着弹丸的冲击力,就足以震死铁甲里面的人了。
所以,骑兵的战术也随之发生着巨变。
比如高贞的这支轻骑兵,因为开原战马缺少,所以没有办法发展重骑兵。所以既然批不了最厚重的甲胄,那就持着最尖利的矛吧!
眼见对面的建奴骑兵加速,要以一个带着弧线的攻击角度,强行切入逃难的百姓群众。
高贞一声轻喝,开原铁骑的速度陡然加快,他们纯粹以双腿控马,右手在马包上一抹,就掏出来一颗手雷。
这也是目前骑兵的作战方式,依靠战马高速的冲击力之下,投掷出破片手雷以杀敌。
一波投掷完成后,骑兵可以迂回多次投掷,找准攻击方向,挑选最薄弱的部位,一击必杀。
他们掏出手雷后,却没有着急着点燃,而是用长条形的粗布将手雷包裹在其中,右手绕圈在头顶就甩动了起来。
人力投掷的距离是有限的,但依靠这样简单的投石索,就能将投掷距离加到一倍还要多一点。
这种方法是杨延宜传授给他们的,简单易学,容易上手又能很快掌握。
加上手雷本来就是依靠破片来进行小范围内的杀伤敌人,所以投得准不准,就不是那么必要了。
建奴骑兵皱起了眉头,他向左边望去,看到大明骑兵都以左手挽着缰绳,右手在头顶不知道在晃悠些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随着高贞一声令下,手雷都被点点燃之后,对准了建奴行进的方向就扔了出去。
瞬间五百多颗手雷仿佛雨点一般落在建奴的阵营里,在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滞。
下一秒,手雷此起彼伏的爆炸开来,无数杀伤性破片呼啸着在半空中飞行,随即又穿透某个倒霉鬼的身体。
一朵朵黑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仿佛一朵朵末日之花。
五百枚手雷同时爆炸,其产生的黑色烟雾瞬间就将整个战场都笼罩在里面,伸手看不见五指。
高贞顺手一拉,系在下颌的围脖就遮住了半张脸,那刺鼻的火药味瞬间就没有那么冲了。
大明骑兵们没有勒停马匹,而是由着惯性,奔出了这一团黑雾笼罩的区域。
在他们的左侧,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就是大明百姓逃难的长队。
此番两军接触,明显是大明骑兵占据了一定的优势,瞬间就讨了个满堂彩。
但高贞却是紧紧皱着眉头,他在观望着建奴的动向。
由于骑兵冲击速度很快,惯性也很大,一时半会想要立即就停下来,是做不到的。
在前锋遭遇如此重大的打击之下,其余的建奴骑兵会怎么做呢?
要么转向,另外寻找攻击地点,要么折返回去?
万马踏地的声音,仿佛鼓点一样,在大地上奔腾着,也敲击着高贞的心脏。
一阵风将阵地上的黑雾吹散开来,他看见其他的建奴骑兵们稍稍向左绕开了刚才爆炸的阵地,马上的骑士个个都是半坐在马上,手里的弓拉的满满的。
“坏了!全军急速冲击!”
高贞一眼就看出来了,那箭矢上绑缚着的是建奴改进的雷,此刻无数的箭矢,尾端冒着火光,冲天而起,向着明军阵营袭来!
尽管高贞已经足够机敏,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刚刚停滞下来的骑兵,速度上又该如何与保持高速移动的骑兵拉开距离呢?
很快,一阵阵稍小一些的爆炸声,在骑兵阵线后方响起。
从第一声爆炸声响起之后,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就没有停止过。
不少骑兵都用双臂死死的护住眼睛,闷头就往前冲着。
一个骑兵双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眼睛,凄厉的嘶吼了起来,“啊!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下一刻,胯下的战马撞在前方一人身上,他瞬间就掉下了马匹,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身后的铁蹄奔踏而来,将他踩进了泥地里,他再也没有了动弹。
另一个骑兵,他一边拼命车策动战马,一边伸手在马包里掏出了一枚手雷。
就在他准备点燃手雷的时候,感觉背后一麻,仿佛有人在他背后轻轻的推了一下,但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可是,箭矢后面还绑着雷,随着这枚小型手雷的爆炸,正面所有的杀伤性破片几乎由他一人所吸收。
他感觉到仿佛有无数根针刺扎着身体,但依旧没有感觉到疼痛。
可是,他感到手臂越来越沉重,天气似乎突然变得冷了起来。
下雪了吗?
他低头一看,胸前无数个血口子,往外冒着血,怎么也止不住。
从踏上战场的时候,他就考虑过死亡,也在心底对自己说,死就死了,当兵哪有不死的?
可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他还是慌乱了,无比的慌乱。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恐惧感瞬间将他抓住,将他狠狠的捏在掌心,同时浑身上下的那种疼痛感,仿佛千刀万剐一般,全部都被放大了。
他下意识的想要松开手雷,但又紧紧的握住了,空着的左手徒劳的按压着胸膛上的出血点。
“要死了吗?真的要死了?”
自己还没有娶妻生子,老母也还没有侍奉呢!
在这短短的一眨眼之内,往日的种种仿佛幻灯片一样,在他脑海里一秒几万帧的播放着。
他仿佛是以一个第三者的身份,在观察着自己的一生。毫无波澜、没有任何亮点的一生。
这一生很短,却是他二十年来的一切。
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身上突然就不疼了,也不冷了,浑身上下就仿佛泡在温暖的水里面一样,舒服得让人想要赶快睡上一觉。
下一刻,那些幻灯片从他脑海里被剥离去了,他哆哆嗦嗦点燃了手里的手雷,用投石索在头顶绕了几圈。
“嗖!”的一声,这最后一枚手雷顿时飞了出去,准确的砸中五十步开外的一名建奴士兵。
“妈的,要是早能投这么远,这么准,说不定就能做到小队长了。”
无边的黑暗将他吞没,在他意识弥留之际,这位不知名的小骑兵,喊出了嘴里最后的一个字。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