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宜听闻从登莱有船只过来的时候,心情很复杂。
他军中现在缺少粮草和军备,这也是他暂缓进兵的原因。
皇太极拱手让出义州后,他就在思考一个可能性。那就是现在大明与大金,是否存在谈判的可能性。
可登莱的粮草和军备已经到了,那这个可能性也不存在了。
可当他真的见到了从登莱过来的人后,尤其是那个读书人之后,杨延宜也愣住了。
两人的会面,在后世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后世的史学家们,在研究杨家军的历史资料时,都把这一次会面,当作杨家军最后一块拼图的形成。
但此刻的两人,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粮草呢?怎么就你们自己过来了?”
当杨延宜知道只有这五十人时,问出了这句话。
王存孝听完后,却是立即皱起了眉头。
杨延宜现在缺粮草,他出发之前是不知道的,就连当时的袁可立也不知道。
但是此刻的王存孝无法理解,现在身在朝鲜境内,怎么可能缺粮草呢?
那些朝鲜人,难道都死绝了?
但是,几乎就在一个呼吸之间,王存孝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从这一句简短的问话中,就明白了许多事情。
杨延宜没有纵兵劫掠朝鲜民众,不然他就不会缺粮。
可以说,十个将领中,就有十个人会这么做。
但杨延宜却是个例外。
杨延宜的发家史,王存孝非常的清楚。知道这主儿不是那种不忍杀人的圣母,而是一位极其杀伐果断的人。
当初他在开原,还只是一个锦衣卫百户的时候,就敢于杀光周家上下一百多口,这种人怎么可能是圣母?
但他不愿意纵兵去劫掠朝鲜民众,看来也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跟他的军队建设有关。
不得不说,王存孝几乎就在这一句问话之间,就将杨延宜的心思给猜了个透。
他望着杨延宜,思索了片刻,立即说道:“大人不必介怀。学生猜测朝廷在得知朝鲜被建奴攻占而大人已出兵朝鲜后,就已经开始准备粮草,现在说不定都到了登莱了。”
杨延宜一愣,有点跟不上这个读书人如此跳跃的思维方式了。
王存孝接着解释道:“这不难猜测。大人请试想,原本大人出兵是去开原,不会有粮草短缺之问题的。学生斗胆一猜,大人当时为了行军迅速,必然不会携带过多的粮草,因为开原本来就有补给。”
杨延宜听完后,很快就明白过来,王存孝为什么这么淡定了。
他也猜到了朝廷肯定会有所准备,所以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但是同时,面前这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思维之敏捷,也给杨延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似乎是为了考考他,杨延宜接着说道:“你猜的没错,然后呢?”
“学生不明白大人的战略构想,为什么会出兵朝鲜。但现在大人既然到了这里,朝廷也知道大人到了朝鲜,那朝廷必然会考虑大人的粮草、军备的补给。”
这也是合情合理的,朝廷里的方阁老、沈先生他们绝对也想到了。
“既然如此,那朝廷肯定会有所安排!从辽东运送粮草过来不太现实,路途遥远加上沈阳尚在建奴手中。所以,学生斗胆一猜,只有可能从登莱走水路过来。想必朝廷也会这么做的。”
最后,王存孝深深一揖,为这番大胆猜测做了结尾。
他说道:“学生认为半个月之内,袁大人势必会将粮草和军备运送过来。”
说完,王存孝从怀里摸出来一封信,递给了杨延宜。
这是袁可立写给杨延宜的密信,也算是他的另一封推荐信吧。
当初胡廷宴写给袁可立的信,王存孝根本就没有打算拿出来。
现在已经到了杨延宜军中,自然就更加不需要拿出来了。
杨延宜接过信,又望了面前这个读书人一眼。
他一身长衫,虽然有些破损,但浆洗得很是干净,整个人看起来也十分的精神。
坐了这么远的海船,登陆之前想必是整理过仪容的,为的就是给今天的第一面留下一个好印象。
刚才他听到军中缺粮时,眼里竟然浮现出几分赞许的意思,难道他是猜出来了,为什么我不纵兵劫掠朝鲜的意图了?
并且,他仅仅从一句军中缺粮,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推断出朝廷、袁大人的安排,难道他提前知道了?
不会,如果他提前知道了,那也就意味着袁可立也知道了。
既然这样,袁可立何必不将粮草和军备一起送过来呢?
杨延宜一边展开信纸,一边又狐疑的看了王存孝一眼。
袁可立在信件中说的很明白,这个读书人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帮他找到了郑和的航海图。
但是,信件中有一句话,那也是袁可立反复强调的。
一定要小心此人,如果不能用他,一定要考虑好怎么处置他。
袁可立用一句话表达了他的想法。
这个人很危险!
看到这里,杨延宜笑了。
王存孝偷着咽下一口唾沫,他不知道袁大人交给杨大人的信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
最好笑的是,胡廷宴写给袁可立的信件中,也有着这么一句一模一样的话语。
杨延宜看完后,将信纸收了起来,板着脸说道:“刘一燝跟本官也有几分交情,你们这么做,难道没有考虑后果吗?”
王存孝望了杨延宜一眼,将头低下去,轻声说道:“事急从权罢了,想必刘大人也不愿声张此事的,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从王存孝这一系列的安排下,杨延宜也猜到了,这个读书人是喜欢剑走偏锋的,喜欢出一些比较阴损的计谋的人。
袁可立的评语很准确,这种人就像三国里的贾诩,留在身边不用都是要供起来的。
若是落到了对面的手里,那么自己这边大概率是要遭老大罪了。
但是,他这一系列的安排,对于他自己来说,就是为了最后一步,充军,还是充军到自己这里。
这个读书人明显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杨延宜也猜到了。
突然,杨延宜脑海里灵光一闪,不会又是一个老乡吧?
想到这里,他突然开口说道:“奇变偶不变?”
王存孝:“?”
“宫廷玉液酒?”
王存孝似乎完全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眼中狐疑的神色越来越浓厚,完全不像是做伪。
杨延宜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这穿越也不是大白菜,不可能遇到这么多的。
“说吧,你费尽心思要到本督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杨延宜问出这句话之后,王存孝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他从一开始调查航海图,为的就是接近杨延宜。
没想到这个杨督师竟然猜了出来。
“实不相瞒,学生读过杨大人的《论持久战》,其中关于大明和建奴之间的剖析之深刻,让学生五体投地,敬佩莫名。自此,学生便立誓要追随大人。“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即便是杨延宜,听到这话之后,也是哑然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身边缺少一个军师,你可愿意啊?”
王存孝大喜,连忙一个长揖,腰也弯下去九十度,朗声说道:“承蒙大人看得起,学生自当效劳。”
杨延宜点了点头,让士兵将其余人呆下去安排,带着王存孝就走回了帅帐。
将领们也知道登州来人了,杨延宜跟他们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就将王存孝介绍给了其他将领。
这些将领倒没有说什么,但是站在杨延宜身后的李自成,却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会议接着开,将领们似乎已经做好了出兵的打算,就等杨延宜拍板了。
杨延宜四处望了一眼,企图找到一个有其他意见的,那么自己就可以从中调和了。
但是,所有的将领都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眼睛里满是高涨的战斗意志。
无奈之下,杨延宜回身望向身后的两人。
王存孝只听了几句,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此刻刚来,情况还不明朗,就没有多嘴。
即便他没有多嘴,但他也很快就猜出了,杨延宜绝对是持有反对意见的,他此刻是在找人,说出他想要说的话而已。
杨延宜本来也指望这个读书人提出反对的意见的,但是见到他一言不发,皱起了眉头。
此刻,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大人,我有不同的意见!”
众将都是一愣,齐齐望向那人,就连杨延宜在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后,也诧异的回过了头。
李自成,作为他唯一的亲兵,也是服侍他的人,自然是有资格参加这种军事会议的。
这也是杨延宜的目的,就是将这位在未来给大明遭了老大罪的闯王带在身边,潜移默化的影响他,教他做人的道理。
但李自成却一直记着杨延宜说过的话,那就是“多听、多做、多想,少说话。”
此刻不知道是不是来了一位新军师,站在了他的身边,让这个少年感受到了威胁。
于是,他跳出来表达了反对的意见。
看着他涨红的小脸,杨延宜本来没指望他说出什么惊人的言论,但听了几句之后,所有的将领都齐齐的望向了他,眼里满是惊讶和赞叹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