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政治嗅觉很是敏感,之前那些犯官,比如前礼部侍郎韩邝、前辽东巡抚王化贞、前辽东经略杨镐、李如柏等犯官,还有山西范家的范永斗、范成贵等通奴的商人,都是以斩监候判了死罪,等待秋审。
随着辽东的收复,这些官员的家小心思开始活泛了起来。
毕竟辽东都已经收复了,那丢失沈阳还算的上是必死的罪过吗?
至于山西的晋商,他们也展开了自救。
大金皇太极远走朝鲜,已经断绝了与他们的通商。现在朝廷既然已经与大金议和,那他们通奴是不是也可以活动活动了?
所以,在他即将举行大婚的时候,就有官员忍不住跳出来,上奏要大赦天下了。
这也是对朱由校的一次试探,尽管这种试探的意图隐藏的很深很深,但还是被他敏锐的察觉到了。
自从朱由校成立了军机处之后,内阁的权力可以说被分去了一大半都还要多。
军机大臣分化了票拟的权力,也让披红掌印回归了本来的作用。
内阁他暂时不准备处理,这是文人们的追求,一时间急不得。
这些人都没有其他的官身甚至职位,有的只是军机大臣的名分。
时间已久,这些掌控大明朝政的军机大臣迟早也会被拉拢、被腐化、甚至分出来许多的派系。
但现在,他还是将军机大臣的人选任命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的,并进行了有效的更换。
现在文臣已经在为了攫取权力在做准备,朱由校不能不先发制人,所以放出了魏忠贤这条疯狗。
大明也是宦官为祸的朝代,但又与之前宦官不同。
比如先秦的赵高,东汉的十常侍,他们才是宦官的巅峰,不仅仅是取代了相权,甚至取代了君权。
但大明的宦官,其实都是皇帝身边的一条狗。它执行的是皇帝的意志,干的是皇帝想干的脏事。
正史中,祸国殃民的王振也罢、权倾天下的刘瑾也罢,以九千岁自居的魏忠贤也罢,背后都站着一道深邃的身影,那就是皇权。
太祖取消了相权,以为可以让皇权更加的集中化,但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弄出来的内阁,才是真正架空皇权的那个机构。
这也导致了大明从一开始的制度上的缺陷,皇帝由于个人能力的不足,无法制约内阁,在土木堡之前,还有武人可以勉强用一用,但朱祁镇那个傻子,断绝了日后大明皇帝的退路。
这也让后来的皇帝不得不重用宦官而制衡内阁,也就诞生了各种各样的妖孽。
魏忠贤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是他很喜欢听书,尤其喜欢听历史。
他家里就固定聘着说书的先生,以评书的方式,来为他讲解历史故事。
不得不说,他对这一点认识得很清楚,尤其是在短暂的沉沦后,他准确的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那就是皇帝身边干脏活的人,之前他是因为动了不该动的人,现在他会更加的小心些。
魏忠贤坐在茶楼上喝着热茶,不时的打量着下方。
他此刻全然没有东厂厂督的模样,而是头戴皮帽、身穿着狐狸皮大氅,打扮得像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富商。
只是他身上的香粉味道浓烈了些,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在自切的过程中,由于损伤了尿道,导致下体总是会漏尿,浑身都是一股子的尿骚味。
这也是宦官的职业病吧,为此魏忠贤特意涂抹了很多的香粉以掩盖这种腐臭的味道。
茶楼上说书先生正在卖力的说着书,说的正是“说岳全传”,此刻正讲到十二枚金牌召唤岳飞回朝的事情,讲到精彩之处,不由得引发了一片喝彩声。
魏忠贤摸出一小锭碎银子,随手就扔上了看台,对着身边的人说道:“那山西来的晋商,都盯上了吗?”
身边的番子也是一身买卖人打扮,但不像魏忠贤穿得这般阔气,低调的多。
他俯下身子,在魏忠贤耳边轻声说道:“回厂公的话,小人以五百两银子的价格,收买了他们山西会馆的一个伙计。他答应为我们提供消息,但每次都要给钱,五百两一次。”
魏忠贤头都没有抬,随意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钱财这个东西,如果没有权力的站台,就像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只是梦幻泡影。
就像那个不知死活的小伙计,他即便讹诈了再多的钱财,又有什么用?
等到东厂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候,那些钱财他还能保得住吗?
这世间的蠢人总是这样,只顾着眼前的蝇头小利。
不得不说,魏忠贤经过了凤阳沉沦后,已经完成了最后的修炼,走上了仕途的快班车。
说到这个,魏忠贤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一样,一拍脑袋说道:“衣服和物事都准备好了吗?”
那人连忙点了点头,魏忠贤将手里的瓜子扔回桌上,吩咐道:“盯着些!看他们都跟那些朝廷大员接过头,全部都记下来!”
说完之后,他轻飘飘的走下了茶楼,钻进了门外的一座四抬大轿里面。
轿子很宽敞,基本上都可以容纳两人并肩而坐。轿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身白色的孝衣。
今儿是武安侯举行遗体悼念的日子,魏忠贤慢慢的更换着衣服,眼角里的那抹笑意怎么也控制不住。
若不是这位小爷突然离去,他何时才能够获得重用啊!
说起这位武安侯,听说是死无葬身之地,尸首都没有打捞起来。
朝廷不得已以香樟木雕刻了他的身躯,以黄金覆盖之,弄得很是金碧堂皇。
就连武安侯的墓地,也是皇上指定的,位于潭峪岭西麓的一座小山峰之上。
这个地点很普通,但旁边的那座大山,却已经被指定为朱由校陵寝的所在。
这是小皇帝为自己的大臣留出来的位置,在他自己百年之后,两人依旧可以作伴。
这当然是有悖常理的,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
但是,反对无效。不得不说,如今的朱由校对于朝政的掌控力,比之前所有的皇帝都要高,除了太祖。
魏忠贤倒没觉得有什么,死都死了,爱埋在哪里埋在哪里。
一边哼着小曲,魏忠贤一边换好了衣服。
虽然他以东厂厂公的身份为杨延宜戴孝,是一件很丢份的事情。
但是他不这么认为,身为男人,最重要的卵子都特么没了,面子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他穿好孝服后,又开始用洋葱涂抹着双眼。
轿子走到公主府附近的时候就停了下来,一是魏忠贤有言在先,要步行前往,二来,轿子也已经抬不进去了。
府门外已经堆满了各式的花圈和挽联,延绵十里不绝。
前来吊唁的王公大臣们,也都一脸凄惨的慢慢走着。
周围两旁的树上都挂满了白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更多的是京城的百姓,他们虽然进不了公主府,但他们却是自发的成群结队,走到公主府门口,远远的对着那灵柩叩几个响头,又在府门前放下一叠叠的黄纸,默默地离开了。
魏忠贤将时机把握得很好,正是朱由校完成了吊唁后准备离开之际。
就在京城所有达官贵人惊讶的目光中,魏忠贤一身白衣,老早就嚎哭着,几乎是一步一叩首的,来到了府门前。
赵敏正红肿着双眼送朱由校出门,见到这么魏忠贤这副模样,也是皱起了眉头。
朱由校也哭红了双眼,他看到魏忠贤嚎啕到不能起身的样子,也感受到心底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门口站立的猛如虎和虎大威两人,也连忙向魏忠贤还礼,又将他扶了起来。
魏忠贤只是对着朱由校微微一礼,便在两只老虎的搀扶下,朝着杨延宜的灵柩扑了过去。
朱由校回头问道:“皇姊,那冥婚?”
赵敏却是凄惨一笑说道:“陛下,我心意已决,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了。”
朱由校叹了口气,登上了御辇返回了禁宫。
魏忠贤如丧考妣般,趴在杨延宜的棺材上嚎啕大哭,让周围的人也不由得感觉到悲上心头。
直到天色将黑,前来吊唁的官员都散去了,只有杨家军的将领还留在公主府。
魏忠贤也尽情嚎啕了一番,此时也不得不离开了。
周围的军士已经在摘下府内的白灯笼和各种丧事用品,都投入到府内的铜鼎内进行焚烧,并更换为红色的装扮。
赵敏也将一身孝服更换为红色的凤冠霞帔的婚服,准备进行冥婚。
“杨延宜”的棺椁已经盖上,在上方放置着一只大公鸡。
魏忠贤踏出门口,府门在身后慢慢的关闭了,他依旧保持着嚎哭的状态,嘴里叫嚷着“武安侯啊,武安侯!你怎么就这么离开了我们呢?”
他脸上带着哭丧的表情,心里却是在笑,他一边叫嚷着一边往外走。
这时,十几骑带着浓厚的夜色,踏破了长街的寂静,向着公主府直奔而来。
为首的一个骑士在门口勒住马匹,看着门上挂着的红色灯笼,惊惧道:“我特么还没死呢!这府里是谁就急着要嫁人了?”
随即,他看到了一边哭丧着脸的魏忠贤,皱眉道:“魏忠贤?”
魏忠贤大张着嘴,刚才还在叫嚷着“武安侯”,可是正主儿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一时间楞在原地,做不得声。
杨延宜跳下马来,“砰、砰!”的就砸起了大门。
魏忠贤在身后嚎道:“武安侯,你……你怎么就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