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这姑娘行事风格虽然孟浪,但肚子里也的确有些墨水。
她抿嘴一笑,张口便道:“有酒湑我,无酒酤我。”
这里的湑,发音同“许”,指代过滤的酒水,可以引申为“清澈的酒水”;而酤呢,发音同“沽”,就是指买酒,或者说是不经过长时间酿造的速成酒。
“公子,该你了。”
赢子游洒然一笑:“姑娘博学,倒是让本公子刮目相看了。”
“有酒湑我,无酒酤我”,出自《诗经·小雅·伐木》的末句,其原文为“有酒湑我,无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这是一首民间宴请亲朋好友的乐歌。
既然这位天涯歌女以《诗经》为题,那赢子游自然是不能甘居人后了。
他稍作思索,便已经腹有成稿。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子宁不饮忽?”
赢子游所说的,同样出自于《诗经》,具体篇章则为《诗经·南有嘉鱼》中的首句,是贵族宴飨宾客的乐歌。
只不过,在末尾一句做了变动,将对宴席嘉宾的祝酒词换成了类似“能饮一杯无”的反问。
既彰显了自己的才华,也符合当下的情景。
如《诗经·小雅·伐木》符合歌女的民女身份一样,赢子游口占的《诗经·南有嘉鱼》也是符合赢子游的贵族身份。
歌女捂嘴吃吃一笑:“公子好生厉害,奴家不如远甚。这杯酒,奴家满饮,公子请随意。”
说完便扬起如羊羔般粉嫩的脖子,将杯中酒饮尽。
“好气魄!巾帼不输须眉!”
赢子游抚掌大笑,也将杯中美酒一口饮尽。
“再饮,再饮!”
他高举着酒樽,大笑不止。
“公子,奴家愿献歌一曲,以助酒兴。”
“如此甚好!”
美人有邀,在下自是准了。
值此良辰美景、美酒佳人的时候,窗外却想起了一阵嘈杂。
按照赢子游的秉性来说,原本是不会管的。
但好死不死,有这么半句话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俺们乃是吴广同乡!”
噗!
赢子游拍着胸脯,刚才差点被一口酒噎出个好歹来。
吴广何许人也?
大泽乡起义,陈胜吴广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掀起了秦末农民起义的序幕。
一想到这里,赢子游瞬间就坐不住了。
他穿越到了秦朝,可不是为了体验二世而亡的烟火璀璨,尤其是自己这位便宜老爹,还一个劲儿撺掇自己成为秦二世。
这岂不是要让自己成为亡国之君么?
一想到这儿,赢子游不由恶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考虑到自己想要的是一辈子富贵荣华,他立即给展护卫递了个眼神。
展护卫忠心耿耿,立即上前请示:“公子,有何吩咐?”
“去楼下看看,究竟什么情况。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喏!”
说完,他便走到了靠窗的位置,俯身观望。
楼下此时有三名衣衫褴褛、农夫打扮的汉子,正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这些人打头的是名宦官打扮的青年,嘴唇上粘着假胡须,正趾高气昂数落着那三人。
“……都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咱家一直以为,你们这些在土堆里刨食儿的庄稼人,应该都老实本分才对。”
“结果呢?不曾想你们几个竟然胆大包天,居然闯到这咸阳城里来闹事了!”
那三个庄稼汉满面风尘,面黄肌瘦,手脚都布满了结痂的伤口和老茧。
可即便如此,他们在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捉刀人,也丝毫没有惧意。
打头那个,更是直接拉开了衣衫,将骨瘦嶙峋的排骨胸口袒露了出来。
“没活路咧!你个孬货不叫俺们活命,俺们找天老爷做主!”
“天老爷?”
宦官嘴角浮现出一抹讥讽之色,他对着章台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天老爷岂是你们这种泥腿子就能见到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俺们屯田种地,讲好的徭役、赋税都是说死了时间的,怎生春种的时候服役了,秋收的时候还要服役?”
“乡亲们给俺们评评理!俺们今年遭了旱,粮食短了收成,还要高六成的赋税!”
说到这儿,那庄稼汉通红了眼眶。
他拿满是泥垢和老茧的脏手,颤巍巍指着那白净宦官。
“还让不让俺们活?恁还让不让俺们活了!”
一句句话,好似重锤铁钎一样,狠狠砸在在场众人的心中。
秦朝奉行“重农抑商”政策,所以农人种地跟在场所有人都是息息相关的事。
旁观的人群里,忽然蹦出来一个“好”。
宦官闻声,立即扭头四看。
他拔出佩刀三寸,大喝了一声:“谁人!”
原本热血上涌的众人,在看到宦官打算动刀子了之后,都纷纷住了口,只是拿眼镜斜瞟着他,怒气冲冲地沉默着。
宦官一脸得意,他把头扭回来,拿鼻子瞪着那庄稼汉。
“既然你们种了这土地,那就得卖这把力气!”
“咱家瞅你这满身的精壮肉,想来要是踏实肯干,怎么可能没好收成?分明是你在颠倒是非、巧舌诡辩!”
那庄稼汉子本是老实人,单论嘴皮子功夫,肯定是说不过这宦官的。
他本来就嘴笨,之前说的那几句话,还都是大家伙集思广益,又央求屯里的教书先生给支的招。
这走一路,说一路,全是这几句。
但没想到,遇到了个牙尖嘴利又人多马壮的宦官,被辩驳得不知说什么了。
于是,他抖抖索索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赢子游在楼上看得真切,他心中暗道:“这宦官倒是有几分眼熟……莫不是也姓赵吧?”
正此时,那展护卫三两步虎跳上来,疾步走到了赢子游的跟前。
“公子,已经打探完毕。”
赢子游朝楼下的庄稼汉努了努嘴:“跟他说的可有出入?”
“没有错漏。”展护卫点了点头,“不过此事倒是颇有蹊跷,甚至于……”
他话没说完,只是左右看了一眼。
“喝了这么多酒,倒是有些乏了。”
赢子游笑着冲歌女摆了摆手。
“本公子醒醒酒,就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这歌女原本一直侯在赢子游的身边,便是想着趁机好好服侍一番。
不料却等了个空欢喜,不免眼中多了一抹失望,但嘴上却仍旧乖巧:“是,公子。奴婢告退。”
话音刚落,空中抛出一个弧线,沉甸甸的钱袋子稳稳落在了她的手上。
“公子,这?”
“赏你的。”
“谢公子!”歌女喜笑颜开,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等到人下了楼,展护卫这才继续说道:“此事牵扯甚广,甚至连……”
“那阉人可是姓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