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欢乐了,但是群臣们不。
毕竟土木之败,朝野都归罪于王振。厌屋及乌下,对他的党羽也愤恨不已。午门血案,说的不就是朝臣忍无可忍,当殿群殴,将王振党羽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等三人活活打死吗?
而当年朝廷对麓川事上,分战和两派。
王骥、王振跟英国公张辅就是主战派代表人物。后来二征、三征麓川徒劳无功只糜费军饷,王骥被群臣弹劾。可全靠王振庇护,才终于转危为安的。
很难说是不是王振一派。
只他到底劳苦功高,当时又领兵在外。所以朝臣们没敢像收拾马顺一样,直接动粗罢了。
偏皇爷觉他骁勇善战。
说既然连石亨等土木逃将都可以破格任用,又何必因些许疑心而置大局于不顾?
毕竟除了疑似王振党羽外,靖远伯王骥表现一直上佳,向日皇兄也没少夸赞云云。硬是力排众议,把人跟人手都给召了回来。
还让人立下了如此赫赫之功。
以至于朝臣们虽好大不愿意,却也不敢过于反对。
只盼王骥能多少有些眼色,结果……
这老家伙众目睽睽之下,就宣布对皇爷效忠了?
所有人迟疑间,朱祁钰又封了石亨为武清侯,兵部尚书于谦为少保。
自从土木兵败,他丢下上皇自己跑回京城后。石亨这心里的弦就一直紧绷着,生怕新皇追究前责直接把他杀了以警醒世人。
所以被重新起复后就一直拼命操练手下士兵,交战时也身先士卒。
彰义门大捷,他就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后来追也先追到紫荆关外,功劳又大了一圈。但没想到也先那厮不做人,竟敢以上皇性命威胁。以至于他与王骥被掣肘,眼睁睁失去了最佳机会。
自那以后,他这稍稍放下的心又重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听到皇爷给他进爵,他这心啊,才算彻底放进了肚子里。
当即笑着行礼:“末将石亨谢过皇爷赏,自此后定也安心用命,协助皇爷平定四方虏寇,让我煌煌大明再无霄小敢轻犯。”
“早晚达到皇爷所说,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所以说,梦里的代宗跟刚直的于谦渐渐有了嫌隙,开始信重这厮,不是没有理由的呀!
瞧这随时随地不忘表忠心的。
十足十好臣子模样,简直是未篡位之前的王莽。
啧!
朱祁钰心中不屑,却也把人扶起:“战事未起之前,朕就下过诏,功必赏,过必罚。你虽在土木之变中扔下上皇做了逃兵,但京城之战的功劳也不可磨灭,这个侯爵也是你该得的。”
“朕只希望你能牢记前过,切莫再重蹈覆辙。”
石亨双膝一软,当廷跪了下来:“皇爷放心,末将……末将一定铭记,再不敢犯。”
朱祁钰这才缓了脸色,又扶了他一把:“如此,朕便看你日后表现了。”
“必不敢让皇爷失望。”
朱祁钰嗯了一声,却依旧没有解除警惕。只把这家伙当成重点观察对象,归类为暂时可用,但不可委为腹心的行列。
此次京城保卫战,王石两人所率之军斩杀敌人最多。
而从坚持不迁都到支持另立新君,再到提出种种备御之策。准备军粮、催促军备与操练新军等,也是处处都离不开于谦。
虽说此番没达到朱祁玉梦中那般,没有于少保就没有京城保卫战成功的程度。
于谦也依然称得上一句居功至伟。
然而这位第一功臣却意外谦逊,直接推拒。言自己浅薄却任六卿重位,本就该尽己所能力地为皇爷、为大明筹谋。
“如今虏寇未靖,兵事未宁。正是圣主忧劳之时,群臣效死之日。岂能以犬马微劳忝居保傅重任?皇爷恩命,微臣实不敢领受。如蒙怜悯,微臣就还任兵部尚书、提督军务。”
朱祁玉认认真真地看他,于谦也勇敢抬头,眼中满是真诚。
确定了。
不是假意推辞,也不是以退为进。
于大人就是这么想的,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身为人臣,就该在这等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尽心竭力。
再怎么都是臣子本分,不该有这般厚赐。
至于提督兵马事,他也是瞧出了军中军纪废弛、军士懒散等弊病。真想以一己之力,好生整顿,为大明培养出一支劲旅来。
但他这话一出,让前头的王骥跟石亨好不尴尬,也让后头等着受赏的官员士兵们有些无所适从。
难怪梦境里,于谦虽为首功,手里头还掌着兵权,却慢慢活成了孤臣。
连代宗病重之后,都对他起了防备。
甚至弃他而选石亨托付,结果把自己托到了阴曹地府。
也是……
朱祁钰摇头轻叹,双手把人扶起来:“自土木以来,多亏爱卿处处筹谋、事事辛劳,真国之柱石也。当属京城守卫第一功,不可不奖,爱卿切莫推脱。”
至于提督军务之事?
朱祁钰想了想,到底还是决定先让他管着。等明年武举选材,一点点提拔出可靠亦可用的人手来再行交接不迟。
到底比起王骥、石亨之流,他还是更放心梦中后世盖章的大明忠臣于少保。
他话都说到这里,于谦还能怎么着?
只有跪地谢恩,领了这少保之位。虽没像王骥跟石亨似的各种表明心迹,但对新皇的认同度更高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既然前头已经下了明旨,现在自然该奖的奖,该罚的罚。如锦衣卫指挥同知吴良就因功被晋为都指挥同知,子孙世袭指挥使。
底下兵丁们也都根据所立功勋大小升官、赏银。
伤残甚至阵亡者,一一发放抚恤。
而那些个临战怯懦的,借故躲在家中的,一经举报查处后也都依律处置。
因违纪而被处斩之人,还要被枭首令各营传看。
实实在在的好处与血淋淋的处罚面前,三军肃然,整个军纪都好了不少。
随后,诏停天下勤王兵马,京城戒严解除。
而此时,已是正统十四年十月中。距离中秋两月,上皇朱祁镇北狩六十余天。收拾了所有细软仍旧救夫不成的上皇钱皇后整日以泪洗面,竟已视物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