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说过,这胡濙几朝元老,宣宗皇帝的托孤五臣之一。
任礼部尚书。
朱祁钰登基后,还给他加了个太子太师,使得他这地位越发非比寻常起来。
他一跪,连朱祁钰都得和缓脸色,亲自走下丹墀把人扶起来:“老大人这是作甚?有话好好说,但凡有理,朕定会听从的。”
“果真?”
“君子都一诺千金,何况是朕?”
胡濙并不上当,而是直接趁热打铁:“既然如此,就请皇爷收回前言吧。诚然,您至真至诚至孝至忠,谨守弟道。”
“虽当初临危受命,接管了这大明江山。但您一直把自己放在代班的位置上,不止一次言等上皇回转就归政。自己逊位,依然做回郕王。”
朱祁钰眨眼,满满这不都应当应分的么?
胡濙与群臣:……
应不应该的扔在一边,咱们现在,朝野上下,大概除了太皇太后的孙家、几位上皇之子的母家外,再没谁盼着皇爷履行前言了吧?
毕竟虽同为宣宗子嗣,但谁来执掌这大明江山真的不一样。
是。
细说起来,上皇登基至土木之败前,也没有什么太大失德之处,但也乏善可陈好吗?
宠信宦官,一意孤行。一仗打没了大明几十万精锐,让整个皇朝都伤筋动骨不说。后头的天子叫门、怕危险拒绝营救、被贼兵挟持着攻打京城等等。
让人都不忍多想。
你要说那都是兵败被俘之下的无奈之举,那被救之后呢?
那时候总有大明精锐护佑,知悉里应外合的全部计划,总归优势在我了吧!那他都不肯略微配合,收拾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呀。
啧,倒是能厚着脸皮抢功呢。
为了给自己装点门面,连宣府之急都不顾。半点不想少了脱脱不花一家跟也先家眷在手,宣府那边得多付出多大努力才能有如今战果。
正因为有了这么块洼地,才显出朱祁玉这座高山来。
更何况人家语言铿锵,行动有力。即位短短半年,就不但解决了京城之危,稳定了国祚。还研究出了铁丝网,配上双头铳,为此次大捷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呢?
连国库能这么快重新丰盈起来,都是因为那道关于户籍的命令。
有这么个具备一切明君潜质,能带他们一起名留清史的优质选择在。谁要把那丢人玩意儿再让回皇座上去,防止他再宠个李振、刘振不说,还得防备他秋后算账啊?
所以迎着朱祁钰困惑的表情,胡濙特别坚定力地道:“那自然不应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您皇位都坐了,年号都换了,哪能说让位就让位?不信您问于谦和诸位臣工!”
于谦:……
虽猝不及防被点名,但还是坚定点头:“对对对,胡太师说得对。军国大事非同儿戏,哪能说改就改?再者说,皇爷既然尊重上皇,如此大事,是不是也听听上皇的意见?”
咳咳。
即便那人很脸大,很可能就坡下驴,再度赖在皇位上。
但前有土木之败,今有宣府大捷。那位就算再怎么急切,也得表面谦恭一下。
到时他们大家伙就不等他把戏做完,就潮水般跪下。连说上皇英明,皇爷英明,再捧出太后娘娘懿旨来。
保准让他想赖都赖不上。
群臣:???
原本他们是很气愤的,散了朝就把某‘叛徒’团团围住,试图群起而攻之。
结果就听到了如上一段,所有人震惊。
许久后,陈循第一个伸出大拇指:“不愧是于谦于少保,这个随机应变的能力简直绝了。既如此,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至于说会不会被上皇记恨?
无所谓。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横竖在他们提议另立新君的时候,就已经对得起大明、对得起天下,却独独要被上皇记恨到死。
只要能保住如今的英明君主,让他继续留在皇位上发光发热。而不是一片赤诚地还政,却被防备、忌惮到死。
他们就无所畏惧。
更无所畏惧的胡濙胡太师还为自家皇爷准备了全副銮驾。
试图从礼制上就让上皇明白──
名分已定,再无更改可能。
朱祁钰眉头微蹙:“这不好吧?”
胡濙当即就与他讲相关礼仪规矩,表示自己遵章办事绝无半点不妥。群臣则温言劝说,力争让他以最好的姿态去见上皇。
好让他放心。
圣驾在外的日子,皇爷幸不辱命,把大明江山管理得很好。
朱祁钰:……
梦里头,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个比一个忠诚,一个比一个急切。弄得代宗满满危机感,生怕大哥回来自己这代理皇帝就要做到头了。
所以反复扯皮,甚至不想把人接回来。没少嘟囔当时我说不登基,你们非得劝,现在又整这一出之类的话。
还是于谦给了准话,说名分已定,再无更改可能,这才勉勉强强把人接回来。
为宣示自己正统位置,用了个全副銮驾而已。
还成了写在史书里的心虚小气。
现在一样的人,一样的事,你们倒是另一番说辞了哦!
竟求着朕用全副銮驾跑亲哥那里耀武扬威啊。
啧啧。
朱祁钰心里吐槽不断,面上却带着几分天真几分喜悦地问:“真的吗?如此,真能让皇兄更欣慰吗?那好,听诸位卿家的!”
景泰元年二月末,帝趁瓦剌大军攻打宣府,守备空虚之时。派大同守将郭登、居庸守将罗通绕路直达瓦剌王廷。
活捉大汗脱脱不花一家与太师也先家眷,迎回上皇车驾。
宣府大捷,瓦剌几近族灭。
帝心大悦,亲率文武群臣十里相迎,跪接上皇车驾。
举国欢庆。
不想恭候许久,上皇车驾来,却是下车便对皇爷一顿怒骂。
叱其大胆,居心不良。纵着郭登、罗通不遵圣命。竟敢以下犯上,用药迷晕了他,将他草草送至京城……
好在事未及半,母后皇太后就派人传来懿旨。
切责太上皇之过,命人将他带至南宫静思己过,让那不知好歹的家伙当场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