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朱祁钰可不相信流落瓦剌半年都没想明白的人,被孙太后骂一顿就能深刻反思了。
他这好皇兄啊,多半是被分析明白了。
知道优势现在不在己方,就算大着胆子接受还政了也坐不稳这把龙椅,甚至还可能性命堪忧。
索性暂避锋芒。
以改过为名淡出群臣的视线,也减轻些许不满。
同时也转明为暗,蛰伏起来静待时机。
很有其母孙太后的风格了。
朱祁钰心下了然,面上却满是疼惜:“皇兄说得这是哪里话?你可是大明天子。虽九岁登基,前几年多靠太皇太后跟三杨辅佐。但自亲政以来,又何尝不是兢兢业业?”
“虽土木一战结果与目的背道而驰,但您初衷是好的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至于皇兄您甫一回京便如此自苦,这……”
“这叫弟弟如何舍得,又如何能安稳地住在养心殿?”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句话──
哥哥旅途疲惫,宴会罢了也就罢了。但这些东西,你必须收下。否则弟弟心中实在难安,抬也得把您抬回乾清宫去。
主打瓦剌半年,皇兄已经受了太多苦。如今终于归国,弟弟绝不让你再苦一丝丝!
一应所用,都得最好、最合心意的。
宫里有的都给备上,宫里没有的就即刻去采买。比照他这个皇帝的规格再厚上三分,委屈了他也别委屈了他皇兄。
国朝第一好弟弟人设越发坚不可摧。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正要上演苦肉计的朱祁镇摆手:“别别别,这不合适。”
“不,这很合适。”
朱祁钰泪眼迷蒙地拉着他手:“皇兄素来疼弟弟,就给弟弟个略作弥补的机会吧。他日贼兵奉您圣驾往边塞,弟弟……弟弟虽为了江山稳固故,但到底曾明令各关守将不论真伪都当是诈处理。甚至京城之战,还令人不必顾忌。”
那差点死在炮口下的恐惧,现在想想还让朱祁镇胆寒。
但对方都已经把话挑明,他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紧紧回握住他的手:“话不能那么说,社稷为重君为轻。二弟你做得对,为兄还要感激你呢。不然万一北京城破,咱们兄弟二人将来可有什么脸面下去见列祖列宗啊!”
咳咳。
朕必定是昂首挺胸,满脸骄傲地去。你么……
就不知道那稀疏的发量,是不是能遮住这无匹的大脸了。
朱祁钰心中腹诽,面上却不住点头:“皇兄说得是,多谢皇兄体谅。有您这一句,弟弟心中那座负疚之山都被铲平了半数。”
剩下的一半?
那当然是得靠加倍对哥哥的好啊!
皇兄舟车劳顿,无心洗尘宴,那就先散了散了。皇兄什么时候有心情了,咱再仔细办。
皇兄因土木事自责,也被母后皇太后勒令思过,拒不接受还政。直说他这个皇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适合如今的大明?
那是皇兄雅量汪涵,当弟弟的可不能擅专。要率领文武群臣,每天往南宫晨昏定省。朝中大小事务,悉数先让皇兄过目,请示过皇兄意见。
至于将皇兄禁锢在南宫中,不许他与外人相见?
不存在的!
皇兄是太上皇,又不是罪犯,怎至于失去人身自由呢。
当然想去哪就去哪,想见谁就见谁。
许是朱祁钰这国朝第一好弟弟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朝臣们都反过来防备他再一个不清醒,再把好好的皇位说让就让出去了。
一个个的,不止自己绕着南宫走,上皇召见能不见就不见。
还想方设法地拖住朱祁钰,让他也少去。
再没有哪个心念所谓的正统,话里话外试探、甚至想方设法地与南宫那位联系。
朱祁钰自然也不用像梦里的代宗那般杯弓蛇影。
防备群臣跟他哥联系防备到把南宫砌上高高的围墙,派重兵把守,只留个送饭的小孔,连他哥喜欢站在下面乘凉的那棵树都给砍掉。
可他越大方,朱祁镇跟孙太后就越惶恐。
毕竟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
以己度人。
换做他们,宁可背负些许骂名,也要斩草除根的。毕竟朱祁镇再怎么着,也是宣宗正统。
是先帝嫡长,还在襁褓里就立下的太子,当过十四年天子。
就算他……
咳咳。
现在不如朱祁钰得人心,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不是吗?
只他在,就有人主动或者被动地进入漩涡,图那从龙之功的泼天富贵。
千日防贼到底不如永绝后患……
横竖被好弟弟一孝顺,他那苦肉计也彻底失去了演绎机会。
为保住自己跟儿子们的生命安全,朱祁镇索性破罐子破摔,试图用沉迷酒色的颓废形象淡出所有人视线。
几天功夫,就把身边伺候的漂亮宫女受用了个遍。
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朱祁钰率人来请早安?
对不住,上皇才睡下没多会儿。早早命人转达,让皇爷该忙忙去,放他睡个安稳觉。
一应政务再往他这送?
那他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带酒味的嗝:“在其位,谋其政,嗝,那相对的,嗝,不在其位,就嗝,不用谋了呗!朕都太上皇了,还管啥朝政?拿走拿走,别耽搁朕睡回笼觉。”
还政?
快得了吧!
朕刚回来的时候还钻牛角尖,觉得大明江山是自己的责任。就算干得不咋好,也得努力干。
现在松散了些日子才明白,自己这些年到底错过了多少。
那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苦日子他可一天都不想过了。
大明江山既然弟弟管的挺好,就受点累继续管着吧!
朱祁钰有些迟疑:“这不合适吧?”
“合适合适,这是对你我兄弟都最最合适、最最好的选择。”
朱祁镇心里骂得可脏了,面上却一派真诚。
哥俩亲密地抵了抵拳头,似乎达成了一致。可实际上,朱祁钰想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好了不要,日后可不许反悔哦。
朱祁镇却只反复默念权宜之计四个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
但有机会,他就把属于自己的皇位夺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