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
一片狼藉中,孙太后眸光含恨,拿簪子尖端紧紧逼着自己颈部:“朱祁钰呢?让朱祁钰那个庶子来见哀家!”
“啧,这么点小事还叫我儿做什么呢?”吴太后满脸嘲讽地笑:“群臣是个什么反应,怎么建议的。刚刚我不都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了吗?”
“满朝文武都觉得你这个牝鸡司晨,误国乱政。实不堪太后之位,请皇帝代先帝废后呢。”
孙太后目眦欲裂:“他敢!”
“有何不敢?我儿也是顺应天下民心,为国除贼啊。”吴太后笑,拿绢帕轻掩了掩唇角:“怎么?只许你们母子两个阴谋对我儿、儿媳和孙儿们下手。”
“再趁着我儿病弱,打着为大明天下的旗号阴谋复位。不许咱们反击,依律处置你们吗?”
“想想你们若成事,我儿、儿媳跟孙子们就一个不能幸免。我这心里头就烧着一团恨火,不把你跟你的儿孙们都送进十八层地狱就不可消磨!”
“贱婢,你!”
“我怎么?”吴太后不退反进,抬手就一个大耳刮子。直接把孙太后脸打歪,再迅雷不及掩耳地下了她手里的簪子。
冷嗤:“还当你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孙皇后呢?呵呵,今非昔比了,娘娘。既然你敢伸爪子,就得做好被剁掉的准备!咱们母子又不是宣宗,不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对你怜香惜玉。”
自十几岁入宫,孙太后哪受过这等委屈羞辱?
气得她理智全无,上去与吴太后厮打起来。
但打从两宫太后并立的那一天起,宫人们就隐隐讨好吴太后这个皇爷生母。更何况如今,孙太后母子谋反失败,已经日落西山了呢?
宫人们更是不可能向着她啊!
见她动手就赶紧围过去,唯恐她伤到吴太后一根头发丝。偏吴太后还不领情,连连喝止:“都退下!收拾这妖妃,哀家自己就行,用不着拉偏架。”
太后之命,众人不敢不从,也不敢放松。只紧张兮兮地围在旁边,时不时焦急地瞧着宫门口方向。
等朱祁钰到时,就看着一帮子宫女太监围攻下,两宫太后打得热火朝天。
孙太后虽只是个主簿之女,但为太孙嫔的那一天起就备受宠爱。
这么多年下来,自然养得身娇肉贵。
比不得吴太后宫女出身,一路摸爬滚打。就算诞下宣宗唯二子嗣之一也没得过几天宠,还明里暗里没少被当皇后的孙氏磋磨。
宣宗宾天后,她倒是得了恩准没殉葬,还破例往郕王府与儿子同住。
但架不住自打永乐皇帝造了侄子的反后,大明历代君王都对藩王防备得紧啊!要不怎么她儿早早封了郕王,却一直未有藩地、更未能就藩呢?
原就有力量优势,再加上满心恨火。
吴太后下起手来,毫不留情。
几下就让孙太后衣衫凌乱,形容狼狈。脸上高高肿起,嘴角血迹淋漓,连发顶都秃了一块。
朱祁钰:……
知道自家娘是个狠人,但没想到她爆发起来能这么狠。
咳咳。
连咳几声做提醒后,他赶紧皱着眉一脸不赞同:“两位母后太后之尊,如何像乡野村妇般,如此不讲礼法?”
吴太后淡定扔下手中的头发,瞬间红了眼圈:“皇帝说的对,是为娘没了体统。只是到底相伴多年,从永乐到至今。眼见着孙姐姐……”
“为娘这心里也怪不是滋味,遂来仁寿宫瞧瞧。哪想着她犯下如此大错,还不知悔改,想要以死来逼迫我儿呢?”
对对对。
她话音刚落,宫女太监们就争相帮忙佐证。
气得孙太后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就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吧?自家儿子在位时,朱祁钰母子在自己面前何曾敢有丝毫放肆?
现在……
孙太后惨笑:“成者王侯败者贼,事到如今,哀家也不说别的。只问皇帝当真不念孝道,不顾哀家命你监国、三传懿旨令你登基之恩。亦不惧世间流言,史书秉笔,执意欺压咱们老妇弱孙么?”
不愧是宣德朝的宫斗通关玩家。
即便落到这步田地,也依然心存希望。准确拿捏住他顾惜名声的弱点,试图绝地翻盘。
可惜了。
母强子弱,她那蠢儿子太过拉胯,而他又得了梦境示警,料敌于先。
否则的话,鹿死谁手,还真未可知。
朱祁钰叹:“您还不知道吧?就在刚刚,散朝后,朕在文武群臣的陪同之下往南宫祭奠了皇兄。也不知那几位小嫂子是与他无情,还是怕受他连累,空荡荡的停灵之地,只有皇嫂一人。”
“只有她,流着泪试图帮他换衣裳,让他走得能稍微体面一些。”
孙太后又气又急又恼,还隐隐约约间有种不妙的感觉。
不,不会的。
夺宫失败,几乎全部人手尽数陷落,还能更惨吗?
别说,还真能。
朱祁钰就无喜无悲,语气平缓地讲起钱皇后下跪磕头,欲给自家夫君留下一脉香烟。还不惜以建文旧事为例,惹群臣反对。
他心思烦乱间,往皇兄生前所居之处略为凭吊,结果却在他寝殿中发现了一具尚未完成的香木雕像。
“衣衫毕现,眉眼清晰,赫然是那奸宦王振。拘了他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一问,才知道是他亲手所刻。还说等事成后,就要给王振招魂建庙,树碑表其忠呢……”
嘶~
吴太后倒抽了口凉气:“他疯了吗?”
是啊,他疯了吗?
孙太后也在心里诘问,唇颤了几颤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这个儿子,曾经因为他出生让宣宗欣喜若狂,为给他个正统身份而不惜无过废后。让她从妃位逆袭,正位东宫的关键啊!
从正统十四年中秋,却又一次比一次更沉重的打击。
深渊之外还有深渊。
给王振雕像,表他忠?如此一来,他怕是连个帝号都保不住了吧?
果不其然!
紧接着,朱祁钰那庶子就装得一脸痛心疾首:“王振害我大明如此,他还……实不配为我朱家子孙。刚刚朕痛定思痛,已经废了他的帝号,削除宗籍了,着人将他葬在京西金山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