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皇命难违。
    不管受邀百姓心里再如何骂骂咧咧，面上也不敢表露一丝半点。
    但事关粮食，关乎一家子生死。
    他们也不敢有半点马虎。
    只想着擦亮了眼珠子仔细瞧，看看那什么土豆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有丝毫不妥，就算是皇帝老子的圣旨他们也敢阳奉阴违一下！
    揣着这样的心思，百姓们一个个洗头洗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以免洋玩意儿还没看见，就因碍了圣眼而吃顿板子。
    着装上么？
    也得半新不旧，掌握好度。
    免得被误会富庶加了税，还得防备太差了没引来帝王体恤，倒责备当地县官没治理好。回头县官吃了瘪，还不得找他们这些罪魁祸首撒气？
    至于说当今仁名传天下，为何百姓还能有此疑虑？
    一则土豆全新物种，闻所未闻。
    消息突然，产量也高到离谱，听着就有种虚假之感。要不然，张诚也不至于以下犯上，连着跟朱子埅确认了十多遍。
    还不就是怕那位好大喜功，连累他也落个欺君之罪吗？
    中官都如此，更何况百姓？！
    二则……
    说起来，远如汉武、唐宗，近则本朝太祖、太宗与仁宣二帝，说起来哪个不是明君？
    尤其本朝太祖泥腿子出身，最恨文武官员地主盘剥百姓。
    律法极严，执行也严格。
    可耽搁他大肆封王，恨不得让天下奉养他们一家吗？
    根本不！
    今上自打登基以来就兢兢业业，确实干了不少利国利民的事。
    尤其守护京城，没让他们被异族铁蹄践踏，沦落成亡国奴。之后又计赚瓦剌，使之成为大明的蒙古省。
    还严查宗室皇亲、文武百官与大小太监们巧取豪夺，侵占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归还田产，认真核算税赋，严格按着太祖时期标准。
    民田每亩只三升三合五勺，算下来只五斤半。
    就算加上折损与折色，也最多超不过十斤去，算得上历朝历代未有之轻。可……
    上一个正统帝刚执政那几年，也有那么些许大帝之姿啊！谁想着后头就宠信奸宦了呢？把好好的江山都弄得乌烟瘴气，大明差点变南明。
    有这么个反例在前，且关乎自家生死存亡，百姓当然不敢放心。
    直到土豆采收那日，上万京郊百姓来到现场。
    离的老远，就看着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密密麻麻的锦衣卫。
    飞鱼服，绣春刀。
    只简简单单站在那里，就让人不寒而栗。
    一众百姓瑟瑟发抖，生怕哪里表现得不好，就被抽冷子来一刀。
    结果近前后，那些官爷们一个赛一个和蔼。只细细地验看了他们户帖，搜了身。确定身份无误，也没有任何夹带之后就顺利放行。
    由专门的人领着，带他们先往土豆地里瞧了瞧。
    时已深秋，几场霜下来，碧绿的土豆秧子已经被打成了锈色。叶子干枯，看不出原本模样。但那藤子比成年汉子的大拇指粗，按理说能长挺大的果子。可事实上……
    好大一棵秧子上，只有那么可怜巴巴一两串果子。
    有的青绿，有的泛白。
    都没有个好山楂大！
    就这？
    还一亩三千斤呢，瞧着连三百都没有！
    类似于‘完了完了，仁君开始走样了’的想法涌入百姓脑海，一个个万念俱灰。只求皇爷来是真来，跟他们一样在地里多走两圈，仔细瞧瞧。
    而不是打个过场就走，就开始庆祝这狗屁的、亘古未有的嘉禾。
    阿嚏~
    正与母后、爱妻与孩子们同乘龙辇的朱祁钰狠狠打了个喷嚏，惹老中幼三代关切不已。
    都劝他劳逸结合，莫太勤勉了。须知一张一驰，方是文武之道。
    连随行在辇车外的牛大力都粗声粗气地附和：“对对对，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跟皇子公主们说得在理。皇爷就算再怎么心忧天下，也得注意龙体安康。”
    而且这家伙不但劝诫，还花样告状。
    气得朱祁钰扬言要把他发配到日本，跟李琏作伴去。
    牛大力这才悻悻闭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生怕朱祁钰说到办到。
    比起建功立业，扬威沙场，他更愿意留在御前。
    朱祁钰笑他傻，他瞪着牛眼反驳：“这咋能叫傻？分明是人各有志！”
    “二丑琏志在学以致用，为皇爷拓土开疆。卑职没他那报负，也没那能耐。只想随在您身边，护着您安全，也跟着您把御膳房的美食吃到撑。”
    这对曾经连饭都吃不饱的乡野汉子来说，简直千金不换好么？
    而且报恩圆梦两不误呢！
    朱祁钰：……
    不怎么理解，但是尊重。
    车马辚辚，快到了皇庄。一家子整理了仪容，在司礼官唱诺时依次下车。
    百官与百姓跪迎。
    朱祁钰笑着虚抬了抬手：“爱卿与百姓们免礼。前头皇家船队远洋美洲，带回了当地的土豆玉米等。朕命精于此道的通许郡王朱子埅仔细试种，日前传出喜讯。一颗秧子产了大小十一个土豆，总共三斤二两一钱，而这样的秧子，每亩地一千五百多棵。”
    朱祁钰满脸喜色地讲着，说到这儿还特意停顿了下。
    问了声这意味着什么？
    诸官自是滔滔不绝一阵彩虹屁，把他吹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甚至还有人当场就替百姓感动得热泪滚滚，言说有此嘉禾，天下之后再无饥馑也！
    被代替的百姓们嘴角狂抽，艰难忍住当场大逆不道的想法。
    只颤颤巍巍跪下，求皇爷移步去瞧瞧那旷世嘉禾。
    仔细瞧瞧！
    朱祁钰点头，表示他不仅要看，还要亲自采收呢。
    与群臣、百姓们一起共看土豆的超高产量。
    已经被组织着看完了的百姓们：……
    希望您看过之后，还能保持笑容，抑制住大开杀戒的冲动。
    然而随后，众目睽睽之下。帝王缓慢却有力地拔掉了一棵土豆秧子，带出了主根上两个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淡黄色果子。
    这还没完，他又接过通许郡王亲手递过来的木耙子。按着他的指点一下下刨着，一个，两个，三个……
    大小十三个土豆被刨出来，连同前面那两个一道上秤。
    四斤二两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