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宫前殿,坐于上位的楚天耀正俯视着坐于殿中的杜敏英与刘广义二人,面无表情地端起御案上的茶盏,轻轻地喝了口茶。
杜敏英与刘广义身为一省布政的封疆大吏,自然是视过君颜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二人在面对楚天耀时不紧张。
大宣各省布政使何其之多,能有幸被皇帝亲自召入宫中谈话的也不多,杜敏英与刘广义做官做到这个层级上,卫学海能看明白的事,他二人又怎会看不明白呢?
皇上将他二人召入京后迟迟未曾召见,而他二人在京中暂居的这段时间里又不停有人上门拜访送礼,传他二人要升的风声更是愈演愈烈,身为封疆大吏的他们,又岂会这点政治嗅觉都没有?
在京中留待许久后,皇帝终于在今天召见了他们二人,杜敏英与刘广义从皇上的这个举动中接收到了极为明显的政治信息,看来外界传言他二人要升的风声并非是无的放矢,楚天耀在见到他二人后便就于内阁与六部的话题对他两人进行考究,杜敏英与刘广义的回答还算是让楚天耀这个皇帝比较满意的,当察觉到皇上满意的表情时,杜刘二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便一股脑地将近来在京中的遭遇如实禀报给了皇帝。
这其中就有以卫学海为代表的许多朝中大员给他们送礼的事。
单从这件事来看,杜敏英与刘广义确实是难得的聪明人,只要不是傻子这会儿都明白皇上有提拔他二人的意思,在博得皇上一定好感后果断地将自身的缺憾与污点暴露出来,这非但不会让楚天耀这个皇帝反感,反而会对他二人更为看重。
在朝为官这点自污的本事并不值得楚天耀高看,让楚天耀感到欣慰的是这二人审时度势的能力。
如今六部之中,吏部、户部两个最为重要的部衙尚书空悬,杜刘二人要升,也大概是在这两部之中任尚书,在楚天耀个人心中,其实最为看重的是户部这个钱袋子,杜刘二人的秉性是值得信赖的,能力也是足够的,因此要从这二人中选任一名户部尚书,楚天耀是要着重观察这二人的脾性。
摸着下巴思索后,楚天耀抬起头望向二人,“二位爱卿也知道我大宣现正与缅国交战,然在几月前朕又与暹罗外使签订了通商契约,如今外战未消,出海通商在即,朕欲同时完成这两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二位爱卿以为如何?”
闻言,杜敏英皱着眉未做回应,一旁的刘广义则是红着脖子站起了身,拱手道:“陛下雄韬武略,我大宣正是兴盛之时,纵使此时与外交战,出海通商之事亦不可断也,陛下圣决,欲同时解决这两件大事,实为我大宣之幸也!”
“哦?”
楚天耀抻着脸笑出了声,“可朝中臣工们却觉着朕太过心急了些,若在外战未决之时再行出海通商,会给我朝的财政支出造成极大的压力,这点刘卿如何看?”
刘广义喘了口气正欲作答,一旁的杜敏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沉脸作答道:“望陛下听取臣工劝诫,此时我大宣与缅国外战未决,若此时再行出海通商之事,实对我大宣财政有害而无利!”
“另,臣以为应当解决与缅的战事后再行出海与暹罗通商,届时我朝大军凯旋而归,收复百年前的失地,对外威慑将会更甚,与外邦通商时我朝的商人议价威势将远高于外邦小藩的商行走户,对我大宣则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
“陛下不妨细想,若此时外战未决之下再行出海通商,所造成的巨大支出我大宣国库如何支撑也?前线将士的军饷先不说,出海通商的行路费用、外购之资也不小!眼见年关将至,北方诸省的批款也未下放,南方各省官道驿站的修路之银也未下放,这……这国库哪怕有座金山,也不够这般使啊!”
杜敏英唾沫横飞的说了一大长串,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不同意楚天耀在外战未决之时再行出海通商之事!
值得一提的是,刘广义在听完杜敏英的讲述后,并未觉着意外,反倒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容。
看了眼一旁的刘广义,又瞅了瞅额头流汗的杜敏英,楚天耀双眸发亮,对于未来户部尚书的人选,他心里大致有数了。
刘广义与杜敏英二人的能力不分伯仲,然杜敏英的性子比起刘广义来说要刚直坚硬不少,“钱袋子”就适合他这样的人来管!
事实上杜敏英刚刚所提到的许多问题都是楚天耀早早注意到了的,工部制船司的进度突然延缓,也确实如楚馨瑶所料,是他这个皇帝亲自给洛重祥下的令。
他刚刚提出要同时进行与缅作战和出海通商这两件事并行,本质上只是钓鱼而已,就想通过这事来探探杜刘二人的口风,从而了解这二人的脾性,很显然,杜敏英更合楚天耀这个皇帝的胃口。
由杜敏英这么一个性格强硬,秉性刚直的人管理户部在合适不过了。作为一国的财政大管家,除了能力要强外,性子也必须得硬些,唯有这样的人才能督促着君王“乱花钱”的毛病,如若将户部放在刘广义这样的人手里,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财政问题很容易乱套。
“杜卿的肺腑良言朕听见了。”
楚天耀从宝座上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杜敏英身前,亲自将这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大臣扶了起来,“时辰也不早了,朕也就不留你与刘卿吃膳了,你二人先在京中留侯几日,静待朕的旨意吧。”
……
从永宁宫出来后,杜刘二人在领路太监的带领下出了皇城。
这一路上杜敏英一直耷拉着个脸,直到走出皇城后,他这才缓缓回过神来,格外懊恼地抓起了自己的头发,“我……我真是越活越糊涂了!眼瞅着要升了,偏偏这时候挤兑皇上的政见,我……我真是……”
他那低声细语般的自怨声还未说完,一旁的刘广义就面带笑容地朝他鞠了一躬,“刘某先提前向杜大人道贺,恭祝大人高升之喜!”
“刘大人,你就别戏弄在下了,我……我刚刚那般驳斥陛下的政见决策,只怕在陛下眼里早就将我视作了顽固不化的老腐儒了,何来高升之说?”
杜敏英有些垂头丧气的自嘲后,强笑道:“硬要说你我二人中有人要高升,依我看只能是刘大人了吧……”
刘广义笑着摇头,劝慰道: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依我看您静候几日便能听着宫里传来的好消息。”
杜敏英权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尴尬地笑了笑后,便选择与刘广义道别离开了。
看着对方逐渐远去的背影,刘广义仰天自语道:“杜大人呐,您还是没明白咱们这位皇上的性子,似你这般强硬刚直的正臣,陛下怎会不用呢?似我这般性子过弱的之人,陛下才会更放心的将吏部交到我手里……”
没错,从楚天耀最开始问出那个问题时,刘广义这位封疆大吏在心里就多半猜到了皇帝的意图,皇上既要通过钓鱼的方式明确他与杜敏英二人的脾性,刘广义便来了一出将计就计。
秉性刚直,作风强硬的杜敏英想来会被皇上更为看重,继而升任户部尚书,然性子外弱的自己,在能力足够的情况下,则会有更大的概率被皇上选任为吏部尚书。
吏部作为六部之首,尚书的职权极大,没有一个皇上是希望坐在这位子上的人是个过分有主见的人,因此要成功坐上吏部尚书之位,他刘广义在皇帝面前只能表现出一个性软而缺乏主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