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刘进科说到关键处哑火了,朱承望顿有些失望。
“既然都能确定死者是被马轿撞击所受的伤,那顺着这条线继续查下去也不是太难吧?”
刘进科面露迟疑色,好一会儿后才说道:“回大人话,我等经过走访询问后才基本确定死者是被马轿撞击所受的伤,而提供这一线索的目击人,则是住在花巷街的附近的居民。”
“据他告知,他当时是在家中意外听到街上动静后,打算开窗望风瞧热闹,这才无意间瞧见受害人大花被马轿撞击后与对方理论争辩的现场。”
“然,这位提供线索的蒋姓居民还向下官等汇报了一个重要线索……当时的现场,有另外的人在现场……”
朱承望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刘进科开口解释道:“当日,花巷街的周边的店家铺子都关门了,可还有一家专做木匠营生的小铺子开着。据那蒋某所言,当日受害者大花被马轿撞击的现场,距离那木匠铺子只有不到八九十米,蒋某不一定能看清轿上载着何人,可那开铺子迎客的木匠一定能瞧个真切!”
朱承望眼神一沉,用略带斥责的口气质问道:“既有如此明确的线索与方向,你等为何不去找那木匠问话?”
“下官等也想找这木匠问话呀……”刘进科委屈道:“可等下官们找到这木匠家中时才发现,这木匠早已不见踪影了,据他居所附近的街坊们说,他是回沪州光通县老乡去了。”
一听这话,直觉向来敏锐的朱承望从这事中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谋味道,他冷着脸问道:“那木匠叫什么名字?”
“叫余有才,是沪州人士。”
“你们去到他居所找他时,是什么时辰的事了?”
“呃……差不多是昨日晚快到戌时末的时候了。”
说到此处,刘进科有些懊恼地拍拍脑门,“下官等偏偏去晚了一个时辰,要是早些过去寻这余有才,指不定就能将他拦下,带回府衙细细审问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刚找着余有才的居所,过去寻他就恰好扑了个空?”
“是,据他居所街坊百姓们告知,余有才是在下官等寻他的一个时辰前离得家……”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朱承望面色一寒,“若我料的不错,这余有才现在的处境怕是不妙了……”
刘进科也不是愚钝之人,听到朱承望如此说,也大致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地倒吸口凉气:“不……不会吧?朱大人是怀疑,这余有才是被撞击大花的凶手给灭口了?”
“不对……大人,那余有才离家之时,他居所附近的街坊百姓们大多都看到了他……”
后边的话刘进科没明说,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余有才被灭口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朱承望若有所思道:“这余有才即使未被灭口,但本官也倾向于他是被绑架的。”
“如此之多的巧合,其中若没有人力作祟,根本解释不通!”
“呃……”刘进科眼中闪过狐疑之色,小声嘀咕道:“大人,您是不是多虑了?若余有才真是被撞击大花的幕后真凶所绑,他们又为何不选择对余有才灭口了事?这不比绑架来的更方便吗?”
刘进科这一句无心之言,却突让朱承望有种恍然大悟的惊喜感。
“你这话问得好,真凶选择绑架余有才而不灭其口,说明对方是忌惮再出命案引发官府的重视,这就说明,这幕后真凶一定是个消息灵通,身份不低的人物!”
刘进科两眼一翻,险些被朱承望这话给绕晕过去,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
其实,朱承望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
目前对破案有直接帮助的余有才突然失踪了,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种可能就是余有才确实是自行离家回乡去了,第二种可能就是像朱承望所推测那样,是被幕后真凶绑架了。
而朱承望则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余有才早不离家晚不离家,偏偏在官府即将找上门时的前一个时辰离家回乡了,这时机也过于巧合了。
况且,当时刘进科等人去寻余有才时是临近戌时末的时间,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就算再往前一个时辰,那也是酉时了。
他余有才就算再急着回乡,也不应该在天黑之际出发吧?
这本就不符常理!
然,朱承望的这一推测若是正确的话,就又诞生了新的不合理处,如刘进科所言,若是幕后真凶为防暴露自己而绑架的余有才,那为何不选择更为省事的灭口?
而恰恰是刘进科这一问,让朱承望有了个很大胆的猜想。
倘自己推测的方向都是对的,那这幕后真凶为了堵住余有才的口选择了绑架控制而非灭口,就是因为凶手也清楚知道在这个时候江南境内若再发生命案,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到那时,对于凶手而言只会更加麻烦,故而,灭口于这凶兽而言,完全是百害而无一利的蠢招。
朱承望的这些推论一旦成立,就足以佐证这幕后凶手在南庆府,甚至整个江南都有着不俗的身份地位……
而要印证自己的这些推测是否正确,对朱承望而言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想到这,朱承望脸上浮现出自信笑容:“本官的推论是否正确,只需稍加印证即可。”
“不是说这余有才是自行离家回乡的吗?你现在就拿着他的画像去各城门查证余有才是否出过城!”
“但凡能证实他余有才没有出过城,就可以印证他被歹人所绑的可能性!”
刘进科稍作思考也明白了朱承望的意思,但仍有些犹疑的说道:“大人,倘若您方才的推断是真的话,那不就有些自相矛盾了吗?”
“如您所言,余有才若是被幕后真凶绑架,伪造成他自行离家的假象的话,那这幕后真凶行事应该很是谨慎才对……”
“你是想说,如果余有才真是被幕后真凶所绑,对方应该会做戏做全套,哪怕是做假,也该把余有才送出城才对,所以光去城门查探余有才是否出过城没有意义,对不对?”
被朱承望打断的刘进科尴尬地点点头。
“放心吧,仅一晚上的时间,这幕后真凶还干不成这么多的事,现在立马去查,还是能查到蛛丝马迹的!”
朱承望之所以敢把话说得这么死,也是有一定底气的。
幕后真凶有能耐绑架余有才,但想短时间伪造余有才的出城记录不会那么容易得。退一万步说,就说幕后真凶真有能耐在如此短时间内伪造出余有才出城的记录,朱承望也有信心查到真实的信息。
因为,负责把守南庆府城各处城门的总兵王瑞峰,是正儿八经的“林系”人马,刘进科过去查探消息,只要报了自己的名,王瑞峰是肯定会给对方方便的。
朱承望心里有底,所以显得从容不迫,可人刘进科却不知道这里边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他其实对查探余有才出城记录这事心里没底的很。
可上官都几次三番的交代任务了,他刘进科心里即使有异议也不敢多说什么,当下便应下朱承望交代的差事,转身跑离公堂。
……
南庆府,城南方向的广林坡深处, 一间独栋小院内。
一浑身上下被绑满粗绳的中年男子将身子蜷缩着,躺在院中暗房的草席地面上,几名身材壮实的青年正虎视眈眈的看向他,时刻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若是可以的话,被粗绳束缚住的中年男子很想发出呼救声,可堵在嘴里的麻布彻底绝了他这个念头。
“叮!”
一道铁击声突兀响起,只见领头的青年壮汉掏出了把半米长的尖刀,凶神恶煞地逼近中年男子,“对不住了,余木匠,我兄弟几个也是出于无奈才将你绑来的。”
被称做余木匠的中年男子,正是南庆府衙苦苦寻觅的余有才。
听逼近自己的壮汉说出这么句威胁意味十足的话,余有才吓得浑身战栗起来,他瞪大双眼,不停地朝对方摇头求饶。
持刀壮汉见他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不由一乐,“你想说话?”
余有才疯狂点头。
“好,我可以让你说话。”壮汉邪笑一声,威胁道:“但你要敢乱喊,这尖刀子就绝对会进你脑门里。”
余有才额头渗汗,以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轻重。
见此,壮汉满意地笑笑,扯出了他嘴中的麻布。
嘴中麻布被对方扯开后,精神高度紧张的余有才连吐好几口气后,这才结结巴巴道:“不知我余某人何时得罪过诸位好汉?为何……为何……”
他话没说完,持刀壮汉便俯下身来,张口打断他道:“昨晚上去找你的时候,我们兄弟几个问了你件事,你还记得吧?”
余有才瞳孔一缩,瞬间回过味来。
壮汉戏谑一笑道:“要怪,就怪你余木匠自个倒霉吧,看见了不该看的,还偏偏记住了看见的人……”
闻言,余有才惊恐失色,慌忙求饶道:“求各位好汉饶我一命,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看见,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吗?”壮汉讥笑一声,道:“可你昨晚还跟我们说,你那天在店门口的街上,瞧见了一架马轿撞倒了个小姑娘,那轿子里边还坐着名声赫赫的李财主……这可都是你自个说的啊……”
“不……不……”余有才惊恐摇头,“是小的眼花了,那天看到的人绝对不是什么李财主,就是个……就是个我不认识……不,我那天什么都没看见……”
“害……”
壮汉轻抚着寒光乍现的刀刃,轻轻叹气道:“现在你才跟我们说这话,有些晚了……”
听到这话,余有才心生哀意,面如死灰道:“我……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也不会往外乱说的,还请……还请诸位好汉为身后的贵人求求情,饶了我这一条贱命吧……”
“余木匠稍安勿躁……”壮汉伸手按住余有才的肩膀,低声劝慰道:“我等将你绑来这地方,也没打算害你性命,你只要老老实实地在这待上两三天,之后由我等弟兄们送你出南庆府就万事大吉了。”
余有才咽了口唾沫,难以置信地瞪眼道:“真……真的吗?”
“真的。”
壮汉神色认真,为提高自己说话的准信度,他还特意将握在手里的尖刀扔向半米外的草席上。
见状,余有才这才稍稍放心。
可他却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事一般,眼中闪过纠结与忧虑之色。
尽管他眼中闪过的忧虑神色很快被他掩饰了下去,但仔细观察着他面部表情的壮汉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他这一古怪表情。
“余木匠,你在想什么?”
“啊?没……没什么……”
“我劝你别有歪心思……”壮汉一边说着,一边捡起不远处的尖刀,作出一副随时可能动手的凶戾姿态来。
经壮汉这么一吓,精神高度紧绷的余有才终于慌了神,口无遮拦道:“我……我说……”
“实不相瞒,我……我也是刚想起来,这两日将会有一位亲戚晚辈来小人家中拜访,倘……倘若……”
余有才的话没说完,持刀的壮汉便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整个人的脸色都黑了下去,破口大骂道:“我操你祖宗!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一声怒喝吼得余有才肝胆俱裂,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身躯,慌乱求饶道: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我也是刚想起这件事来,您放心,只要……只要到时候让我露个面,把……把来家中拜访的晚辈劝回就是了……”
壮汉一脸恼怒,他边上的手下也跟着发起怒来,其中一人更是气冲冲地来到余有才身前,大脚一蹬,朝余有才下巴狠狠踹了一脚。
嘭的一声闷响乍起,受此巨力攻击下的余有才“噗”地吐出口鲜血来,整个人栽倒在地,狼狈不堪地求饶道:“小人知错了,各位好汉,各位大爷……饶我……饶我一命……”
“谁让你踹他的?”
领头壮汉狠狠地瞪了小弟一眼,怒骂道:“要整出个什么好歹来,你我怎么跟东家交代?”
那动手的壮汉道:“这不没整死吗?大哥,你用不着担心……”
“混账东西!”
壮汉朝他臀上轻踹一脚,警告道:“没有下次了!”
说罢,他又拽起余有才的头发,重新拿麻布堵住了他的嘴,冷冷的说道:“你刚刚交代的事该怎么办,我兄弟几个也只能请示请示上边了,不过……我觉着有很大可能,你会与自个那位晚辈团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