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张秀才的争执过程中,学生才算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那对狗男女在后半夜被我与兄长赶出府后,他两人就寻到张秀才家中求住了……那对狗男女还在张秀才面前攀诬我兄弟二人辱他清白的须有罪名……”
柴进喜怒不可遏道:“被人如此构陷侮辱,我与兄长岂能忍乎?于是便提出要与那外蛮贱妇对峙,可那张秀才就跟护宝似得,根本不准我兄弟二人同那贱妇对峙,当即就命令随从奴仆们对我与兄长动起粗来。”
“我兄弟二人平白被人诬陷奸污的罪名,又结结实实地挨了顿打,自是气不过,于是便跟那张秀才提出要见官,还我兄弟清白,并让其给出交代。”
“张秀才一听我兄弟俩还要报官,顿时恼羞成怒,又让家仆对我兄弟二人好一顿毒打!甚至,还屡次警告威胁我兄弟两人不得报官……”
“等等……”赵嘉轩忽地抬手打断了他,猛地瞅了眼公堂门外,站得笔直的刘差头,“本官记得没错的话,今日报官柴家兄弟俩当街杀人的报案人,就是那宣仁街的张秀才张龟吧?”
见赵嘉轩向自己望来,反应迅敏的刘差头忙回话道:“回大人的话,今日报案柴家兄弟当街行凶的人,就是那张龟张秀才无疑。”
赵嘉轩脸色一沉,似从这一细节处寻摸到些阴谋的味道,当即便高声下令:“刘集,速将那张龟带来堂前问话!”
“卑职遵命!”
刘集抱拳应命,遂朝身旁的几名差役招起手,大摇大摆地出了衙门。
收回目光后,赵嘉轩伸手指了指柴进喜,“你接着往下说。”
“学生与兄长当日受张秀才轮番毒打后也是心惊胆颤了,于是不得不向其承诺,绝不报官上述此事,他张秀才方才作罢。”
说到此处,柴进喜神情略微激动,眼眶隐约泛红,“但……但学生与兄长没想到的是,一时的退让,竟……竟引得那张秀才得寸进尺,他在带人虐打我兄弟二人后,便开始于街上散播我兄弟二人奸污女子的污名,兄长气不过,逢人便解释我二人是被张秀才与那外蛮狗男女诬陷的,好在我兄弟俩人这些年在街坊的名声倒也算过得去,张秀才又恶名在外,并没有多少人真的相信张秀才诬陷我兄弟两的恶言。”
“但即使如此,张秀才仍不肯收敛,竟与那对外蛮夫妻在宣仁街之外的地方散播我兄弟俩的谣言来……知我兄弟为人者或不会信这些个无端的指责,但一些个不知我兄弟为人的生人,听到这些个言不净实的谣言还是相信了……兄长怜我是读书人,日后还需考取功名,怕我的名声就这样毁于一旦了,于是他只得登门去求张秀才适可而止,不成想……兄长登入张家大门后……竟……竟发现了那张秀才与那白蛮女子的苟且关系……”
“而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张秀才与那白蛮女子的苟且之事,那名为维迟特的蛮野男子也是知晓的,他非但没有组织妻子与张秀才苟合,反倒……反倒是给他二人望风……在见到学生兄长撞破他们关系后,这维迟特就气急败坏了,一个劲地求那张秀才张龟灭我兄长之口。”
“倘不是我兄长逃得快……怕昨日……昨日就要遭他们的恶手!”
“而兄长跑回家中后,将事件经过告知学生后,学生便知那张龟定不会对我兄弟罢手,于是便与兄长从家宅暗门逃走,准备暂避风头,寻得合适之机报官……”
“但……但就在昨夜当晚,暂于城北土地庙落脚的学生与兄长,却突被张秀才的仆从寻到方位,兄长激动之下,错手杀了那张秀才的家仆……”
闻得此言,公堂内外旁听他讲述事件经过的所有人都不由发出唏嘘之声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最后会是这么个发展……
沉默许久后,赵嘉轩问道:“你兄长错手杀人后,自觉犯下大错,所以……你二人的心态就在那时开始转变了,想着杀一个是死,杀几个也是死,干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些个构陷诬害你兄弟的人都给杀了了事,对是不对?”
柴进喜眼含热泪,呜声抽泣道:“是……我兄弟二人想着既已犯下杀人大罪……那何不做个干脆,于是便想着将……将那对外蛮狗男女与那张秀才一并杀了……”
赵嘉轩深吸口气,又道:“只是,你二人当街杀了那对外蛮夫妻后,还没来得及对张秀才动手,官差就将你二人逮了个正着,是也不是?”
柴进喜哽咽点头:“是……”
问审至此,在场众人尽是唏嘘不已,不少人都开始同情起柴家兄弟二人来了。
细数他柴家兄弟二人这一路的心理路程与行为,其实真的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
起先,是想好心援助外蛮之民,不料外蛮野民不思感恩,竟还多次言辱自己的国家的朝廷与百姓,有着朴素爱国情怀的兄弟二人盛怒之下赶走了白眼狼,没成想,这白眼狼再之后反咬一口,同时还带来了张龟这一条更为疯狂的恶犬,再接着,他兄弟俩错手杀人,心态转变之下,怒而提刀反抗,今又成凶犯被缉捕归案,即将落入囹圄困境……
怎一个惨字了得,恐怕就是犯了天条之人都没他兄弟俩倒霉……
“柴进喜,本官再向你确认一遍你方才所有的供词。”赵嘉轩深吸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你方才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回大人的话,学生与兄长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此前的供言绝无半句虚假!”
“虽然本官也相信你们所说之言大致为实,可……可你是读书人,也该知道,断案不止靠证言就行的……本官问你,你方才说得这么多细节处,可有足以佐证为真的真凭实据?”
“回大人的话,学生与兄长遭张龟带仆毒打当天,有不少街坊邻居都是亲眼见证的!另外,我兄长昨日登门张府撞见张秀才与那白蛮贱妇的奸情时,张家大宅的不少仆从也在,大人只要仔细问询,自能确定张秀才与那白蛮贱妇关系匪浅。”
赵嘉轩眼神一亮,又问道:“既如此便好办了,等那张龟被带上堂后,本官准许你兄弟二人与其对峙!”
有道是说什么来什么,赵嘉轩这话刚一落地,便见堂外刘集等官差去而复返,同时身边还多出了一名身形瘦弱,面相猥琐的青年男子。
那青年男子被刘集粗暴地押至公堂之内后,瞬间便引来了柴家兄弟俩仇恨的眼神,他只觉如芒在背,紧张无比地朝上位的赵嘉轩行起跪礼,道:“生员……生员张龟见过大人。”
他张龟是有秀才功名的,按大宣律,是可见官不跪的。
但这只是相对而言,秀才见小官可免跪礼,但似赵嘉轩这样的宣京府丞,堂堂四品大员,已远超了可免跪的限制,为示恭敬,他张龟纵是秀才也得行跪礼。
“你便是张龟?”
赵嘉轩瞅了他一眼后,便忍不住皱起眉来了。
无论哪个时代哪个世界,给人的第一印象都是极其重要的。
这张龟长得貌寝不说,就这畏手畏脚,贼眉鼠眼的神态就格外令人不适……
相反的,人柴进喜虽没有功名,但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读书人应有的书气与儒雅气度……
“是……生员……生员就是张龟。”
“本官问你,今日午时,在宣仁街被柴家兄弟杀害的外蛮夫妻,你可认得?”
“回……回大人的话,我……我不认识……”
见他说话支支吾吾,眼神闪躲心虚,赵嘉轩是又好气又好笑,“好啊,都将你带上堂上问话了,你张龟竟还敢扯谎!”
张龟面色发虚,慌张求饶道:“大人……学生冤枉啊……我……我真不认得那两个被柴家兄弟杀了的佛郎机人……”
“嗯?”赵嘉轩眼神一寒,“你既不认识那两个死的外蛮之民,又怎会脱口而出他二人是佛郎机人?!”
“这……这……学生……学生是无意间听说的……”
“可笑至极!”
赵嘉轩重拍惊堂木,怒声斥道:“受害死者的身份饶是本官也是在一个时辰前才彻底验证清楚的,如此之短的时间里,你从哪听说他们的真实身份来?要知道,西蛮野民大抵都生得这般模样,你再不认识他二人的情况下又怎会脱口认定他两人是来自佛郎机的蛮民?!”
这一番厉声喝问,直让张龟汗流浃背,他泛白的嘴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能答上话来……
“学生……学生知错了……”张龟猛地趴跪在地,颤声认错道:“学生……学生方才是说谎了,这……这对佛郎机外蛮夫妇,我……我确实识得。”
“哦,你为何识得这两人?”
“是……是这样的,学生住在他柴家兄弟对门,听说……听说这两人家中来了两个长得白的吓人的外蛮之民,于是……于是好奇下,就……就曾跟那两人搭过话,所以……所以才知道他两人来自佛郎机。”
“呵,事到如今你还想扯谎么?”赵嘉轩冷冷地看他一眼,冷喝道:“柴家兄弟说前日,你曾带领这对外蛮夫妇,还有家中仆从去过柴家,对他二人进行过毒打威胁,是否有这回事?”
“污蔑!”
张龟情绪激动地抬起头来,大吼道:“大人,这完全是污蔑,我……我张龟一向与人为善,怎会无缘无故地带人去他柴家揍人?”
他话音一落,在堂外围观的人群中忽爆发出一道刺耳的干吼声来,“大人……犬子是被冤枉的,犬子一向良善,怎会平白无故地伤人?”
“何人在外喧哗?”
赵嘉轩向声音来处怒目而视,旋即便见一身材肥壮的中年男子推搡着人群,探出了脑袋,“小……小民是张犬,乃……乃张龟之父。”
赵嘉轩冷着脸朝刘集招招手,后者会心点头,把那自称张犬的中年男子带入了公堂之内的旁听席。
“本官现在是向你儿子问话,你莫要插嘴生乱。”
警告过后,赵嘉轩又看向张龟,“你说你是被污蔑的,当柴家兄弟却说当日你带仆欺他二人时有不少人亲眼见过了……也就是说,这事是有人证的……本官只要稍稍问询周边街坊便可知你二人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你觉着,你还有扯谎的必要吗?”
张龟咽了口唾沫,脑门上方溢出冷汗来,“我……我……”
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可把一旁的老父亲张犬给急坏了,“大人!大人,这事,这事小民知道,当日犬子是曾带家仆去过柴家,也跟……也跟柴家兄弟俩发生了些矛盾,但……但这也是有原因的,犬子……犬子只是看不惯他兄弟俩辱没良家女子清白,仗义出手主持公道而已……绝无作恶之心呐!”
听这张犬将自己儿子带仆行恶的事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赵嘉轩不由得气笑了,“好一个仗义出手主持公道,本官可算知道张龟这猪狗不如的德行是师从何人了!”
“那本官且问另一件事,张龟!”赵嘉轩猛地瞪了张龟一眼,后者吓得打了个哆嗦,支支吾吾地应答:“学生……学生在。”
“在你带仆毒打柴家兄弟后,柴进寿之后曾登入你张家大门拜访过你,却意外撞见了你与那白蛮女子费……费什么……”
说到那白女的蛮民时,赵嘉轩有些卡壳。
刘集不禁汗颜,忙出声提醒道:“大人,那女子叫费南费多。”
“哦,对!”赵嘉轩点头,又提声说道:“柴进寿登你张家大门后,意外撞见了你与那白蛮女子费南费多的奸情,这事,你可有要解释的?”
“这纯粹子虚乌有的污蔑!”张龟大声叫屈道:“学生是饱读圣贤之书的人,又怎会去勾搭有夫之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