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王家府邸。
一座富丽堂皇的厅堂内,王家家主王崇训正坐在红木椅子,头戴貂绒装饰的大帽,身穿青袍,竟是一幅举人打扮。
王家乃是书香门第,徐淮头号的士族大家,朝中内外多有家族子弟做官,王家能量远非寻常豪强可比。王崇训本人自幼读书,于万历四十七年就考取了举人功名。
王崇训虽是王家家主,仍以自己举人功名身份为荣。
在王崇训左右两侧坐着郑、钱、蔡、李四大家主,还有各家管事,王崇训双眼似闭非闭,只是静静听着各家家主说话,偶尔双目开阖投射出沉稳老练神光,作为王家家主,王崇训本身就是个极具城府之人。
郑家家主郑仁说话了,他族中子弟郑时新与王崇训之子王明远交好,是以两家关系最为亲密。
郑仁出列说道:“各位,听说那陈诺行情越发见涨,在兖州城大败入寇东奴,圣上特钦赐他为副总兵。”
其余家主听到脸色都很凝重,王崇训也不例外,现下这个年景着实混乱不太平,武人的威势也大涨了起来,这徐州副总兵分量可着实不轻呐。
蔡家家主蔡文选性子最为懦弱,他目光闪了闪,不安道:“那陈诺现为朝廷正二品武官,且为徐州副总兵,位高权重握有强兵,照老夫来看,还是撤了手段,与那陈诺握手言和吧。”
一个很是富态,矮圆的人影闪出,却是李家家主李芬也出声附和。他李家实力中最为弱小,原先那陈诺还是游击将军,经王家郑家游说他狠下心来入了伙。只是让他没料想到的是,这陈诺在兖州走了一遭就越级升为副总兵,权柄更重,由不得他不慌。
郑仁看到五家之中居然有两家打起了退堂鼓,他脸色一冷,不满哼道:“诸位,我等战书已下,岂有收回的道理?想必诸位都听说了,那陈诺一回永安城就放出话来,说是他永安城侵占我等的土地一概不还,还有他陈诺最近要开矿了,尔等可曾知道?”
听到陈诺开矿,蔡文选和李芬脸色都有些难看,徐州矿业就那么多,若是那陈诺强插入手分一杯羹,那可是硬生生从他们五大家身上割下一块肉来,每年的流水都不知损失多少。
但是想到与陈诺作对,他们心里还是有点发怵。
郑仁无奈扭头看向钱家家主钱伯林,这老贼奸猾似鬼,一直没有表态,他瓮声道:“钱兄,不知你什么态度?”
钱伯林呵呵笑道:“钱某自然是与各位同进退了,与那陈诺的永安城竞争,我五大家联合起来我等自然不怕,它永安城兴起才一年多,论起根基底蕴来自然不能与我五大家相比,但是钱某始终隐忧一件事。”
郑仁问道:“何事?”
钱伯林忧虑道:“听闻那陈诺性子刚烈,宁折不弯,看他起势无不是靠着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土匪盗贼,土寇流贼甚至东奴,那是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万一这陈诺明里竞争不过我等,恼羞成怒下贸然起兵对我等家族下杀手,那可如何是好?”
其余家主闻言都心头一惊,凉飕飕的,郑仁也被吓到了,他迟疑道:“这……这不能吧,我等可是名流富绅,他陈诺怎么敢?”
钱伯林无奈摇头道:“各位,你们可莫要忘了那夏家灭门之祸,那夏一德怎么死的你们想必一清二楚吧。”
话音一落,厅堂内寂静无声,众人都脸色难看,他们的整颗心沉入谷底。是啊!这陈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蛮夫,万一这厮脑子一热真就起兵对他们五大家族动刀兵那该如何是好?
之前的夏家可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啊!那陈诺手段狠辣,先斩后奏,将整个夏家灭门,可到头来呢?
郑仁没了主意,他看向王崇训为难道:“王兄,你看这……”
在众人殷切目光中,王崇训慢悠悠直起腰板,面容平静道:“诸位,我等可都是清白人家,大明有名望有地位的缙绅,岂能沦落到与那夏家贼窝一伍?陈诺该动兵灭夏家满门无非是夏家底子太脏给他壮起胆子罢了。”
王崇训又道:“只要我等同心协力联合,铁板一块,依我五家的实力,不止是徐州,就算是在淮扬地界上也有通天彻地之能。毫不大话的说,只要我等动动手指头,就能让这徐州城整个瘫痪。”
听到这里,郑仁等四家家主的腰板也不知不觉间挺立起来,慢慢恢复信心。
就见王崇训继续道:“他陈诺,一个突然崛起的暴发户罢了,论在徐州的根基底蕴人脉实力,他哪样比得过我等。退一万步来讲,他陈诺真要动兵对我五家下杀手,那可真是形同造反,朝廷可不会不管,必来征剿。”
“只要这陈诺不是傻子,必然不会走造反这条路,可别忘了他起家除了强兵之外还依靠着永安城,永安城是他辛苦积累的基业,军民家眷都在此,一旦造反他的永安城可就没了,必然安稳不了。”
经王崇训条条分析,其他家主都拍手叫好,眼前豁然一亮,他们忽然发现这陈诺即使位高权重握有强兵,那也并非传言那般强大,他也有破绽也有软肋,也有投鼠忌器的东西,只要他是这大明的官就不是无懈可击的。
这时候,王崇训又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王某听在京任吏部侍郎的兄长说,朝廷有意增设徐州总兵一职,诸位老友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众家主当下打了鸡血兴奋起来,他们都老似成精,瞬间明白了这其中蕴藏的机会,他们当下互相交汇着目光,阴阴笑了起来。
既然主意已定,要彻底与徐州副总兵为敌,众家主们开始了密切的商议,首先是这永安城开矿一事。
钱伯林看向王崇训道:“王兄,你在这徐州地面人脉广人头最熟,这陈诺开矿这事知晓多少,也好让我等好好筹谋。”
永安城开矿一事做得极为保密,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在永安城勘测队一进入利国驿的时候,王崇训就知道了消息。
王崇训脸色有些古怪,脸上溢着笑意,忍俊不禁回道:“据老夫得知的消息,永安城似有意在利国驿开矿。”
“利国驿?”
众家主一呆,这个名字怎么生熟,照他们的想法,永安城开矿必是要选个资源丰厚的采矿点,这利国驿是什么地方。
李家家主李芬哈哈大笑着,脸上油腻的层层肥肉跟着颤动,他捂着肚子笑着解释道:“各位,那利国驿本是个微山湖南畔的一个驿站小镇,根本没有多少矿石。”
经李芬一点拨,其他人也都想起这利国驿在哪,当下也跟着畅快大笑起来。
只有钱伯林有些保守,他担忧出声:“各位,这陈诺是个聪明人,不会无的放矢,这利国驿会不会有什么门道呢?”
王崇训不在意安抚道:“钱员外多虑了,这利国驿宋时倒是矿产富饶之地,不过自元起矿产早就被挖空成为一片赤地,若是利国驿当真还有矿,这数百年岂会无人发现?”
钱伯林一想到这倒也是,他眼睛一转当下建议道:“听说永安城在招募矿徒炉工,我等要不要放出话来,让永安城招募不上人力,使他们开不了工。”
王崇训摆手拒绝,他笑道:“既然知道利国驿无矿,那就让永安城使劲折腾罢了,我等坐观好戏,只把他们当做猴子一样玩耍,到时候他们徒耗人力财力精力却发现一无所获时,想一想那陈诺的脸色心境,诸位,岂不快哉?”
众家主听罢脑海中皆浮现了陈诺猪肝色的铁青面容,当下他们都幸灾乐祸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