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的邮驿有三种,急递铺、水马驿和递运所。
现在漕运开通,水驿很是方便,紧急公文传达一昼夜可达三百里。淮安府距离京师有一千五百里,往返之间十日后,朝廷的密令就已经送达到了史可法的案桌之前。
这十日间,史可法一直待在徐州城,怕的就是陈诺和金声桓二人骤起冲突。这十日内,前面时间徐州城还算太平无事,就是在第八日,陈诺的部将和金声桓起了一点小冲突。
史可法命令金声桓的部队在城郊军营驻扎,金声桓部将金成勋、刘一鹏二人按奈不住偷溜出营想进徐州城享乐玩耍。
不想现在的徐州城防都是陈诺的乞活军驻防,守门的乞活军将士硬是拦着金成勋、刘一鹏二人不让进。双方在城门口起了冲突,把守城的将官陈大义都给惊动了。
而陈大义也是态度强硬,拒不让这二人进城,金成勋、刘一鹏二将在城门口撒泼大耍无赖,还和陈大义起了手脚冲突。陈大义哪里是个受气的,当下招呼一声涌出了一队兵将这金部二将给绑了,痛扁了一顿。
扁了一顿后,陈大义也不能把这二将怎么样只能放了,没料到金成勋、刘一鹏一逃回营中就抄点起一帮子兵过来。
陈大义做得更绝,当即下令关闭徐州四门不出,任凭金部官兵在城门下叫骂。
那金成勋和刘一鹏本就凶残暴戾之辈,吃了大亏哪能这么容易罢手,他们恶向胆边生,暴露出了本性,纵兵大掠关厢,毒害百姓。
陈大义哪能容得这些乱兵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乱,当下点起兵马出城平乱。双方的兵马在城郊火拼干了一仗,乞活军大胜,击毙了乱兵三十一人,打伤了二十三人,活捉了一百多人,而乞活军仅有十几人受伤。
金成勋和刘一鹏领着溃兵慌里慌张逃回了城郊军营。
部下吃了大亏,死伤这么多人,金声桓当即要向陈诺讨要了说法,双方闹将了起来,因为这事这两日把史可法弄得焦头烂额。
……
徐州守备府侧堂花厅之内,只有史可法和陈诺二人,而史可法正拿着朝廷给他的批文看着,刚开始史可法神色激动带着期盼,阅看中间只见他眼睛的光亮,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待到最后他一直挺直的腰背整个佝偻了下去,脸色灰败绝望。
陈诺心下一沉,即使猜测了七八分但还是开口问道:“史督,圣上的意思是……”
史可法哀恸道:“萧县之事按下去,对金声桓安抚为上,让他戴罪立功。”
事实上,崇祯帝给史可法的批文内容远不及此,批文中崇祯帝模糊了说了另一层意思,让史可法掌控金声桓的兵马,用以制衡陈诺。
陈诺听罢沉默了……
朝廷对地方将领的掌控力越来越弱,对待跋扈嚣张的将领危祸地方百姓,这类事情往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官军祸害百姓们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十几年了一贯如此。
在崇祯帝和朝堂诸公看来,只要这支官军还受朝廷指挥,不造反作乱,还能用心剿贼,这就足够可以了。对待嚣张跋扈,有着军阀之风的将领,朝廷是能忍则忍,当然也有不能忍的。
譬如那援剿总兵贺人龙,几次三番临阵逃脱导致剿贼战局糜烂,被崇祯帝密令孙传庭当场诛杀了。
可是现在的朝堂之上,只有一个孙传庭,再也出不了第二个了。
陈诺不甘问道:“史督,这处置金声桓你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史可法痛苦道:“为人臣之本分当是尽忠皇上,圣上的旨意下达,本督怎敢违逆?本督有心萧县两万多可怜无辜的百姓报仇,有心杀贼却也无力回天。”
说罢,史可法深深看了一眼陈诺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陈将军,本督望你能三缄其口,与那金声桓好生和睦共处,护佑徐淮。”
陈诺无声抱了抱拳,转身决然离去,不带一丝留恋。
史可法是个好官,这不容置疑,但这不代表着好官就能办得成好事。他之前寄希望于史可法和这狗屁的朝廷身上还是想当然了,这个大明朝已经烂了,烂到透顶了。
黎民百姓命如草芥,对这些高居庙堂之上的人来说,真是如此。陈诺胸口堵着一口气吐不出来,他看到了上位者对草芥的傲慢,漠视。他们从来不会想着给百姓一个公平和交代,满脑子想着都是权衡利弊,保全自己利益而且扩大化。
陈诺在那一瞬间顿生出无力之感,但是他不服,他要抗争到底。
……
徐州城一处不知名的小院落的房屋内,站满了一干乞活军众将,还有在徐州城的情报所主管杜禀才,及其一个县官……
这个县官在这些人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因为他不是永安城的人,不是陈诺的嫡系。
萧县县令孙乃学小心看着四周,只听见陈诺恨声道:“朝廷的公文下来了,萧县之事要按下去,对金声桓和他的部队不做任何处罚,反而从优安抚。”
众人一听顿时叫嚷起来了,气愤填膺,而孙乃学当场石化,僵硬着站立,他满心的希望就此破碎了。他的脑海闪回着萧县内一幕幕的可怕场景,一个个无辜百姓倒在血泊里,嘶声哭喊着,他想起了妻子最后一面的面容,绝望的眼神,时不时在他脑海中闪现着,深深刺痛他的心。
孙乃学喉咙干涩道:“怎……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为什么?”
陈诺失笑,语气疯狂道:”很简单,金声桓和他的部队对朝廷更用,萧县被朝廷抛弃了。”
孙乃学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瘫软在地,凄声哭了起来,带着绝望无助:“可我们也是大明的子民啊……朝廷凭什么抛弃我们?”
房内的气氛僵凝着,众人同情看着孙乃学,心中也是一阵酸楚,无声的静默里,陈诺缓缓走到孙乃学身前将他扶了起来。
陈诺目光沉重且锐利紧盯着孙乃学道:“想报仇吗?想血恨吗?想把金声桓挫骨扬灰吗?摆在你面前的现在只有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