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外,锦南侯盛长林的封地,小兔岭,临近秋末初冬,这里的景色虽没有春夏之时秀美,但整座山的枫叶红,让人们在秋风瑟瑟之中,也能感受到一丝别样的美感。
尤其是那条盛长林出资修建的枫叶长廊,总长二十余里,比之玉清观的菊花小径,那真的是碾压之势。
况且各处亭台楼阁,重新修建的,更是让人忍不住想在此,多住上些时日,每一处一景,甚至一处多景,美不胜收。
就别说盛家诗书传家,文官清流,父兄四人的同窗故旧,亲朋好友众多,本身交好的朝廷官员不算。家中女眷们,上到盛家祖母,中到大娘子王若弗,下到众位姐姐们,和两位嫂嫂,谁能被盛家人带来这里做客一番,都透着身份不俗的样子。
那汴京城,扬州府,大名府各地的官眷们也不在少数,有盛家人的特质腰牌一出,主带客,客带客,锦南侯府在此看护封地的庄户人家也都热情招待。
别人不说,三哥哥盛长枫,只领着昔日的一众好友来此一次,他就成了那个未科考时,极为推崇的诗社的副社长,这里有人情往来,人情世故,更多的是看在盛家起势了,众多文人墨客和汴京纨绔们都想要结交一番。
而那些先是妒忌,后是羡慕四姐姐盛墨兰的汴京城官眷身边的未嫁姑娘们,更是通过私下交好,来过几次小兔岭,那一通诗词歌赋,当场做就。
都想借锦南侯盛长林宠姐姐的东风,能在小兔岭篆刻一诗词碑文呢,没办法,小梅园去不了,小兔岭总该行吧?
四姐姐盛墨兰对此,只是呵呵的态度,她心想,我家一门三进士,祖孙两探花的,你们这些个小妖精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我盛墨兰看不出来吗?
与我说话,前三句都是谈论诗词歌赋,第四句定是要问到我家七弟弟身上去,也就是我那傻哥哥盛长枫娶亲了,否则你们这些小浪蹄子,定会对他蜂拥而去的。
哼,我家七弟弟可是拿着家中的姐姐们做标杆呢,他可是见过世面的,你们再好,能好过昔日的福康公主赵徽柔?
还是能比得上有着谥号“温成皇后”的贵妃张铋晗?莺莺燕燕,庸脂俗粉!哼,切莫污了我那七弟弟眼睛。
锦南侯夫人的名号,你们呀,下辈子都排不上号的,四姐姐盛墨兰知道那些达官贵人家姑娘们的心思之后,再也没领任何人来过小兔岭。
没办法,她所作的一堆诗词在汴京和各地州府传唱,就对这些姑娘们,关上了攀附锦南侯盛长林的大门,随后一篇《小梅园记》,彻底上了一把大锁,想入我家七弟弟的眼,试试先比过再说吧。
文探花是你们想要见,就能得见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汴京城的行首花魁们可就要先你们一步,动手啦,哼!
小兔岭山下的庄子,盛长林与程家兄弟下了马,冬荣老哥吩咐庄户看管好马匹,本来是有上山的车马道的,可都被盛家的马车占据着,不是盛长林没想过拓宽一下,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一来,小兔岭是自己的封地,本就不想过多的接待外人,二来,想要拓宽车马道,那就得占据小鹿岭的一段上山之路,那里可不是他的封地,虽是皇室所有,想必皇室不会与他个磨人精多理论。
但要是被外人知道,皇帝陛下赵祯不会计较,但台谏两院必会弹劾攻讦,万一官家一上头,把西夏全境收复的事一抖,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掩盖锋芒的时候,不能行差踏错,所以今天盛长林只能带着程家兄弟与冬荣老哥一起步行上山,好在台阶修筑得极好,缓而平正,不疾不徐的,一点儿也不累,大缓台处,还有歇脚的凉亭呢。
盛长林边走边微笑道:“冬荣老哥在我们盛家得有二十余年了吧?”
冬荣老哥一直错后一个身位,点头称是,道:“七哥儿说的是,小的年少时,就跟随在主君身边行走,至今有二十八年了。主君一次登科之时,还是小的去看的榜,一转眼,盛家的三位哥儿都科考上榜,七哥儿为最,探花郎不说,还封了侯……”
盛长林突然站定,转身眯眼看着冬荣老哥,冬荣老哥赶紧站定,低头,心想,我没说错什么呀?夸到错处?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盛长林呵呵笑道:“冬荣老哥是不是忘了什么,你骑马回汴京城,寻我先盛家各位姐姐们的马车队伍,来我封地,冬荣老哥一直说父亲唤我回来,可却一直没说出个什么事啊?
难道说,我盛家大房从宥阳老家来此,我锦南侯府设宴接风,吃穿用度没有备好?可是出了什么差头?
或者说是,祖母和母亲大人在此都拿不出了个主意?我记得今日,父亲并不休沐,升谏议大夫的文书,已经在吏部走最后的流程了,无需半月,旬日内必定升迁。父亲在如此紧要关头,怎会不在府衙呢?
还是说小兔岭,不如我们集英巷盛家来的方便,怠慢了我盛家大房的大祖母和盛维大伯伯夫妇?
最后只能说是,长梧哥哥新娶的康家新妇康允儿,挑我们盛家二房的理了?我左思右想,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还请冬荣老哥为我答疑解惑一番,可好哇?”
盛长林最后三个字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别看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未言开口,先微笑的,盛家小七郎是多么讨人喜欢,但别忘了,他虽是文探花,更是以锦南州战阵上,两剑封侯的杀神。
尤其是身上担着皇城司指挥副使的名头,他身边的锦南侯府的护卫中,不知哪个是皇城司的勾当,不离左右的程家兄弟水涨船高,如今在汴京城都有着名号的。
皇城司指挥副使,锦南侯盛长林,人称“笑面阎王”,程家兄弟被人戏称为,铜铁二无常!那个手段,狠厉着呢,谁与他们不痛快,那今后就没有痛快的时候了。
因西夏全境收复,大宋有一些人当初在西夏立国时,就起到了作用,推波助澜也好,来往暧昧也罢,统统从各自的官位上被换下。之后就是皇城司介入,直接追溯到西夏李元昊称帝之前十年之久。
而盛长林私下里给皇帝陛下赵祯上了一道密奏,结合不妨碍大宋皇室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为基础原则,但只要是关系到与外邦接触,企图颠覆大宋统治的,无论涉及到谁,上至亲王郡王,中至当朝大相公等朝廷命官,下至各州府的各级官吏,一查到底。
并且扩大皇城司的职权范围,为皇帝陛下做事,能有什么错,其实就是将皇城司“厂卫化”,但没有后世大明那么严重而已,其中尺度,盛长林写入了皇城司的衙门手札里,每人一份,照做你不会?那你就没前程可言了。
可当时,老皇帝赵祯看着手里的密奏,又看了看与他对坐的年轻的不像话的盛长林,他呵呵笑道:“昔日开封府,尚有三口铡刀在,盛卿所求都如愿,望盛卿今后护我大宋江山百年无忧。
朕不疑你,就像朕的女儿和爱妃一样,朕不信她们看重之人会对朕的江山有异心。”
之后,皇城司指挥使,一位宗室子弟,接到了皇帝陛下赵祯钦赐的新腰牌,上面篆刻着“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并嘱咐道,多听听那盛卿之言。
半个月时间,在皇城司的勾当们,在不株连的情况下,所有与西夏有关的四品官以上,全部抄家。灭族嘛,谈不上,官家仁慈,只诛首恶,随即贬谪到琼州,儋州,开荒去吧。
四品官以下的,就没那么幸运了,锦南州屯田,牢城营的贼配军,把盛家三哥哥盛长枫和大姐夫袁文绍忙得已经近一个月没回家了。
要不三嫂嫂余嫣然和大姐姐盛华兰怎么如此之闲,大姐姐盛华兰两幅药喝下去,差人把大姐夫袁文绍叫回家中,半日没出房门,之后大姐夫袁文绍拖着劳累的身躯,在随行小厮的搀扶下回了府衙。
这些不为人知的事,盛家的冬荣老哥都知道,他家是刑狱老手传家,三教九流的人物认识一大堆,他手底下也有一群人听差吃饭。
没办法,盛家二房是汴京城数三数四的隐形富户,盛家主君盛纮还大方,所以近三十年来,冬荣老哥整个家族,相当于盛家的家臣一般。
冬荣老哥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但气场强大的盛家小七郎,他觉得,那些传闻一定是真的。
比之先帝在位时,还没承袭外祖父家爵位的,皇城司指挥使,顾家千帆公,那个顾阎罗还要狠上三分的,这个以副职命令正职的盛家小七郎,冬荣老哥是打心底怕了。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哇。
冬荣老哥在盛长林的一番问询中,冷汗侵湿了后背,深秋了,真是身子骨大不如前,想当年在扬州府打盛家三哥儿板子的时候,都没如此小心翼翼过。
谁知,盛长林根本无需冬荣老哥回答,至于发生什么事?他比任何都清楚,只见盛长林慢慢的继续上山,声音一改方才的狠厉。
春风送暖的说道:“冬荣老哥家中可有人,想来我身边行走哇?官职嘛,我暂时给不了,从吏做起,用不了几年,经过历练,说不定会比我身边的程家兄弟还要好呢?
他们两个憨货,用着顺手,但有些精细的活计,他们做不了,不知冬荣老哥,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呐?”
冬荣老哥哪能听不出来,这是盛长林有意拉拢吗?否则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只见他一拱手,恳切的说道:“冬荣家中有一子一女,如七哥儿身边的侍女荔枝一般年纪,只要七哥儿给他们前程,冬荣一家愿为七哥儿驱使。”
盛长林和颜悦色的一摆手,呵呵笑道:“什么驱使不驱使的,冬荣老哥与我们盛家人,可不能如此生份呀,如若父亲知晓,定会说我年少轻狂呢,呵呵。
那就劳烦冬荣老哥,让家中的哥儿姐儿呀的,去程家兄弟身边吧,嗯,皇城司,我初来乍到的,身边可得有自己人照应着呢呐!”
“皇城司”三个字,盛长林加了重音,“自己人”三个字依然加了重音,这个暗示,就不知道冬荣老哥听不听得懂了,听得懂,一切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随即跟着主子水涨船高,程家兄妹和奶娘单妈妈夫妇就是例子。
听不懂?呵呵,想想那些因家中有着跟西夏有关文字书信的达官贵人们,不知能不能挺过大宋最南最北,两个地方的这个冬天。
不是没有人在皇帝陛下赵祯跟前,为那些犯官求情的,老皇帝现在放飞自我了,他都功绩拜太庙宗祠了,你还要想拿捏他?没来个泰山封禅,你们就烧高香了!
士大夫也拦住他对大宋江山的一次梳理,不服你就试试,求情行啊,你与那犯官是结党营私了,或者你与西夏也有来往,你是皇城司的落网之鱼?涉及到外邦,如今有“先斩后奏,皇权特许”的那块腰牌在,你去碰碰?
也许你是被冤枉的,可万一被砍了头呢,或贬谪之后,再重新打锣另开张的审理你家的案子,得多少年之后?至少你现在顶风冒雪的,一定是傻子。
没看各个派系都夹着尾巴做人了吗?生怕株连。各个党争也都偃旗息鼓,不争不抢的,彼此说话间,都透着客气。
从公侯世家,到勋贵之家,从文官武将,到各级官吏,都像约定好的一般,庆贺西夏全境收复呗,歌舞升平呗,婚丧嫁娶呗,南曲班子,请家里来唱,马球会雅集宴请安排妥当,是诗词歌赋研究透了?还是琴棋书画登峰造极了?
文教盛世,需要我等士大夫出一份力呢,享受生活,你不会?别给自己招麻烦,更别给别人添麻烦,尤其是官家,和那位。
一切尽在不言中,适可而止吧,没看当朝大相公韩琦都在家含饴弄孙了吗?他那嫡二孙韩澡都吃出蛀牙了。
有那争执的闲功夫,不如将钱财收拢一番,甘之如饴的糖果,那么多,尝尝呗,不好吃吗?
配着南北铺子的樱桃煎和蜜饯苏奈花一起吃,还不好吃?说明你没口福,活该去大宋那几个不愿提及的地方开荒去,一群没眼色的腌臜泼才。
当盛长林几人到了小兔岭封地最大的庄园时,在前堂正厅看到了,以盛家祖母为首端坐在主位,盛家主君盛纮和大娘子王若弗交替的在正厅内行走着。
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一般,可盛长林一走进来,仿佛众人有了主心骨,从大娘子王若弗身边的刘妈妈口中得知。
盛家二房在此,为盛家大房的到来接风洗尘,尤其是在这风景秀丽的锦南侯封地,小兔岭庄园,盛家人无论老幼都很是欣喜,可就在中午宴席过后,不知道是谁人,谈论起小兔岭的温泉来。
深秋依旧,初冬将近,泡泡温泉,那再好不过了。好在小兔岭的温泉经过锦南侯府出资改良,可容纳男宾女宾分开,近百人在一分为二的大泉眼处,中间两条路去到温泉水处,隔着一道大山梁,既不会出现窥探隐私,也不会出现危险。
可谁知,盛家大房二房的人还到,最先到达此处的盛家妾室林噙霜和她身边的贴身女使周雪娘主仆二人,都溺死在一处泉眼里。
最先发现者是一个小兔岭庄户人家的小丫鬟,也说不清楚话,语无伦次的,只知道害怕,不停哭泣。
经盛家祖母身边的房妈妈一问,才得知,这小丫鬟看守这里,早就告知温泉的一切事宜,以前也没出现过这样的事呀?
盛家的小辈兄弟姐妹们都来过的呀!都好好的,再说那温泉水也不深,女子温泉处,更是没有男子那边深,即使是身材矮小的,最深处水位也在胸口之下,怎么偏偏就这对主仆溺水了呢?
想必是她们从未来过小兔岭,对此处温泉,见猎心喜,忘乎所以,就溺水了?可这也说不通哇!
但盛家唯一有着刑狱底子的冬荣老哥查看了一番,他的结论是可能是他杀。因那盛家妾室林噙霜的脖颈处,有被掐按的痕迹,周雪娘看不出来。
于是乎,盛家祖母当机立断,封锁消息,小兔岭所有人许进不许出。
盛家主君盛纮强忍悲痛,差冬荣老哥去寻盛家小七,他不是皇城司指挥副使嘛,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有枣没枣打三竿子,试试呗,这事还不能让家中的三哥儿盛长枫和四姐儿盛墨兰知晓,该瞒瞒。
好在只是个临时起意,盛家大房那边儿,现在都在小兔岭庄园的中堂休息呢,毕竟舟船再舒适也没有陆地上自在。
盛长林面无表情的问道:“林姨娘主仆现在何处?”
盛家主君盛纮脸色阴沉的看了大娘子王若弗一眼,之后说道:“小七,你想将此事如何处理?”
盛长林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道:“算了,林姨娘是三哥哥和四姐姐的生母,我这做小辈儿的不去看了,直接安葬了吧。
冬荣老哥说是他杀,那就按他杀先说着,不过那周雪娘的尸首,我总能查看吧?也许我的法子与冬荣老哥不同呢。”
说着,盛长林起身,在冬荣老哥的领路下,带着程家兄弟去看周雪娘的尸首。
大娘子王若弗刚要阻止,盛家祖母喝止,她眉头紧锁,脸色看不出喜怒的说道:“让小七去,这件事一定要压下去,纮儿的升迁文书在吏部走流程呢,关键时刻,盛家不能乱。更何况我们盛家的喜事都是连着呢,不能因小失大。
大娘子可跟着去看看,别太接近,算了,小七也不会让你这做母亲的害怕,你且去。盛家现在管家权在你手里,处理成什么样,老婆子我不会事后说嘴,你有临时决断之权。”得了盛家祖母的首肯,大娘子自会放开手脚。
大娘子王若弗点头称是,给刘妈妈一个眼神,主仆二人匆忙的出了前堂正厅。
而此时,盛家的六位姑娘们,在各自侍女搀扶下,步行上了小兔岭,她们并不知道,小兔岭今天的热闹,不比顾家宴请差几分,也许更大,也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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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马枪:
卫恕意:林噙霜,别来无恙否?
林噙霜:这是哪里?你怎么在这里?
周雪娘:完了,小娘,我们看不到四姑娘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