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县一愣,本以为三言两语可以把对方唬住,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执拗。
要知道,朝廷并未同意佛郎机人驻留濠镜,更没有土地租借一说,这些都是广东布政使衙门与佛郎机人达成的口头意向。
这事情不捅破,各自相安无事,要是捅破了,恐怕连皇帝都得头疼不已。
要知道,“不称臣,不纳贡,不割地,不赔款。”的祖训还写在《皇明祖训》中呢,这把大明的疆土租给佛郎机算怎么回事?
再说了,满剌加是被大明册封的藩国,是有诏书和诰印的正牌小弟,他们来报仇,宗主国不帮忙也就罢了,若是出兵围剿,恐怕传到海外,这名声就臭了。
眼看着莫罕默德转身要走,陈知县连忙喊住,他走近两步,低声问道:
“你等到底想要如何?”
“不如何,我等只想复仇而已。”
“杀了这么多佛郎机人,难道还不算报仇?不如撤掉封锁,尽快离去。”
莫罕默德斜了知县一眼,目带凶光地反问道:
“四十年来,佛郎机屠我子民数十万,如今本王子才杀了千余人,怎能叫做报仇?”
“难道你等要长期霸占濠镜不成?”陈知县有些急了。
“你们可以让佛郎机人常驻,为何就不许我满剌加人常驻?”说着,莫罕默德摊手无奈道:
“如今满剌加的领土已被佛郎机人占据,我等无处栖身,只能暂居此地。
若大明皇帝心怀仁慈,便派兵助我等复国;不然,便将濠镜租借于本王子,我等愿在此与佛郎机人决一死战。”
陈知县被这巧舌如簧的满剌加王子说得哑口无言,沉着脸,闭嘴不言。
莫罕默德淡淡一笑,压低声音说道:
“告诉汪柏大人,该缴纳的税赋和好处,本王子一分都不会少,另外,你等需要的龙涎香,到时也会如数奉上。”
说罢,他朝不远处招了招手,只见两个护卫抬着一个箱子来到近前。
莫罕默德指了指箱子,缓和了语气说道:
“佛郎机每年给朝廷缴纳五百两白银作为入驻费用,这是一千两,算是本年我等入驻的费用。”
陈知县正要拒绝,却听莫罕默德附耳低语道:
“箱底还有一千两黄金,两百两是孝敬陈大人的,剩下的八百两,还辛苦陈大人转交给布政使大人。”
陈知县瞳孔猛然一缩,僵在了原地,此时莫罕默德已转身离去,边走边抛下话来:
“半个月内,本王子要拿到广东布政使的入驻特许状,如若不然,本王子就遣人去顺天府向皇帝陛下要。”
……
南海东部。
黄岩岛。
黄岩岛是一个环礁,略呈三角形,环礁外是深不可测的海槽深沟,内部却包围着一处面积极广的泻湖。
泻湖的东南端有一个宽百丈的通道与外海相连,形成一个天然的避风良港。
港内散乱着七十多艘挂着五峰旗帜的大船,其中大部分都是商船,而战船只有寥寥几艘。
战船排列在湖口两侧,扼守着进入泻湖的通道。
一个半月前,乔泰带着二十艘战船,护卫着八十艘商船去马尼拉补给淡水。
虽然宋国和佛郎机关系不睦,但至少没有撕破脸皮,乔泰原以为对方即使会刁难,最多也就是多收一些停泊费。
此次南下贸易,商队用罐头换到了大批的金银和香料,因此乔泰压根不在乎。
没想到的是,船还未入港,就遭到了佛郎机炮台的猛烈攻击。
乔泰当机立断,带着船队快速离开,可佛郎机人犹如疯了一般,竟是派遣了大量的战船追了出来。
由于船队补给本来就不足,加上货物价值不菲,乔泰无心恋战,只能让商船前行,而让战船断后。
万万没料到的是,己方的三艘战船拦截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全部击沉,而佛郎机的四艘卡拉克、两艘盖伦、外加十几艘卡拉维尔帆船再次追了上来。
乔泰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于是组织战船掉头反击。
凭借着优秀的作战指挥能力和以命搏命的打法,才灭掉了除了盖伦战船之外的佛郎机战船。
而此时的宋军,又损失了六艘战船和十二艘武装商船。
乔泰睚眦欲裂,想要围攻剩下的两艘盖伦船,可对方的身形犹如鬼魅,在海上的速度太快了,你追上去它们就跑,你一离开,又如跗骨之蛆一般的贴上来袭扰。
由于补给不足,乔泰知道不能恋战,否则会陷入全军覆没的险地。
情急之下,他只能让剩下的战船抛弃物资,减轻负载,一艘艘的送上去纠缠。
一路上打打停停,直到黄岩岛,战船已经损失大半,武装商船也损失了近二十艘。
乔泰知道不能再这样被蚕食下去了,否则还未到鸡笼岛,船队就会被吃得渣子都不剩。
无奈之下,只能带着船队钻入了黄岩岛里的泻湖。
泻湖和外海的通道只有百丈宽,易守难攻,盖伦船的灵活优势发挥不出来,这才给了宋国船队喘息的时间。
虽然暂时安全了,宋人又遇到了另一个难题,岛上没有淡水。
食物还能通过捕鱼来解决,可在海上没有淡水,就等于是被判了死刑。
随着病倒和渴死的士卒越来越多,宋军的士气也跌入了谷底,眼看着就要覆灭,陈璘派来的两艘补给船到了。
在看到宋国独有烟花信号的时候,乔泰下令全军出击,再次损失了两艘战船后,才把补给船接入了岛内。
虽然拿到了二十天的淡水和粮食,可此时宋军的战船只剩下六艘,有两艘还受到了重创,而佛郎机的盖伦船毫发无损,犹如嗜血的鲨鱼在岛外的海口处转悠。
在得知了两艘补给船不是来救援,而是来求援的时候,刚刚燃起希望的众人再次陷入沉寂。
有人嚎啕大哭,有人暗自神伤,有人想要殊死一搏,整个船队的情绪再次走向崩溃的边缘。
这个世界让人害怕的从来都不是死亡,而是等死过程中的绝望。
乔泰整理好着装和凌乱的头发,面容黑瘦而坚定。
他走出船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沙哑却充满力量的嗓音对众人喊道:
“兔崽子们,都给老子振作起来!
我们是追随殿下,用几千人击溃朝鲜国五万大军的精锐,我们是这片海域上纵横无敌数的王者,无论是狂风骤雨,还是炮火连天,都不能击垮我们,今日的南蛮子就更加不能!”
有垂头丧气地士兵抬头问道:
“将军,可我等打不过那佛郎机的新船啊,他们太快了,根本无法瞄准。”
“我等不怕死,就怕死得没有价值,这种被戏弄的感觉太憋屈了。”
“陈将军还等着我等去濠镜救援,如今自身难保,还如何救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