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敛去，夜幕开始降临。
    泾阳城外的战场，一炳炳火把被点燃，照着地面上的残肢断臂，刀枪剑戟。
    鲜血顺着泥土缓缓的流淌，满脸血污的突厥人发出了轻轻的痛哭声，绝望的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胸腹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哒哒哒！！！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伴随着明灭的火焰，一道巨大的阴影覆盖了下来，占据了突厥人全部的视野。
    突厥士卒张了张嘴巴，恐惧的掉下眼泪，抬手想要抓住什么。
    下一刻，一柄断裂的长矛扎了下来，顺着伤痕扎了进去，直接插穿后背，扎进了地面，抬起的双臂陡然垂落在地面，身下的鲜血从间隙里流淌一片，旋即不再动弹。
    噗呲一下。
    年轻的游侠拔出了断矛，跨过刚杀死的突厥人去寻找着下一个。
    一只只火把驱散了黑暗，昏黄的火光里，人的尸体、鲜血顺着泾阳城绵延铺开。
    痛苦的呻吟或是撕心裂肺惨叫的突厥伤兵，正在被一一清理掉。
    偶尔还有厮杀声响起，一部分白日间或是昏迷、或是力竭、或是装死的突厥人打算趁机逃窜。
    但旋即就有一队骑兵冲了过去，厮杀声顷刻间就消失了。
    整个战场中间，火光最为明亮的地方，最终投降的突厥士卒被一名名唐军用绳子绑住胳膊，拥挤的跪在一起。
    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但凡敢起身，箭矢就会从附近的唐军手中射出。
    李靖骑马肃立，望着一名名唐军收刮尸体上的财物，周围人来人往，受伤的唐军被城里的民夫抬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包扎救治。
    人声沸沸扬扬的传来。
    对于这场一个白日覆灭三万突厥人，可谓是难以形容的胜利。
    即便是李靖戎马半生，也从未经历过，即便是上次灵州城外的战事，也比不上这里。
    但是相对的，不管是灵州的士卒，还是泾阳城里的士卒，几乎所有人的体力都已经透支了，以至于此刻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再欢呼，只想要找个地方呼呼大睡。
    尤其是灵州赶来的他们，更是疲惫异常。
    “受伤的人就不用继续作战，就全都留在泾阳城内休养。召集方圆五十里内的所有大夫，专门照料他们。还有让王成麾下的士卒，入城好好休息。”
    他对着身后的副将吩咐道。
    经历过这么一场大战，存活下来的士卒都可谓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李靖不想因为伤势耽误了其中任何一个。
    副将点头立刻下去照办。
    下一秒，马蹄声从不远处响起，一骑跑过战场边缘，似乎是确认了李靖的位置，驻马停在了他的面前，尉迟恭卸下了头上的铁盔。
    “直娘贼！老子一辈子没有打过这么痛快的仗。光是投降的就有一万突厥人，带伤没死的恐怕难以清点，伤重的那些就算了，我也让儿郎们挨个宰了。杀的可真痛快！”
    “不过，这俘虏怎么办？你从灵州来肯定是要去奔袭颉利那狗崽子，肯定不会带上这些俘虏。但是泾阳城内兵马太少，又压不住他们。”
    李靖翻身下马：“那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尉迟恭也下了战马，闻言沉默的摇了摇头。
    他跟李靖认识的时间可不算短，但向来不是个喜欢拿主意的人，尤其是跟李靖在一起的时候，他更不喜欢拿主意了。
    而且，这场战事，李靖麾下的士卒们出了大力的，尤其是王成，他也不方便拿主意。
    不过，若是按照他往日的性子，这一万人他铁定早就已经杀了。
    只是这场仗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再继续杀下去……
    “杀俘不祥。但留着他们或许还能有点用处。”
    “你想说颉利？”李靖点了点头：“那边倒是可以用到这批人。”
    “你心中原来已经有了主意，那我就不多说了。”
    说话间的功夫，苏烈骑着战马也回转了过来。
    方才他也是一直冲锋在最前面，但是他可没有王成那样的本事，身上多多少少挂了彩，包扎之后来到这里向李靖汇报自身折损情况。
    伤亡最多的是泾阳城那些跟随尉迟恭出击的游侠。
    他们到底是一腔血勇，不是正经的大唐骑兵，而且还是这样的硬仗、乱仗，虽然他们杀的痛快，但等到战事停息之后，已经不足五百人了。
    苏烈带领的两千人虽然最后投入战场，但是也折损了不少人。
    至少有一百人战死，都死在了突厥人最后的反扑下。
    另外还有一两百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短时间内肯定不可能再战。
    “大总管，反倒是王成麾下的士卒，战死者五人，其余百多人虽然受伤，但是都还能继续再战。”
    说到这里，苏烈脸上浮现出了羞赧之色。
    他带领的可都是灵州一直存在的骑兵，王成麾下才是新近募集的人，但是今日的战果却是王成麾下最为出彩。
    “呵呵，不能和他比，他冲杀起来，鬼神辟易，你是比不了的，有他带着，麾下的那些士卒也是有样学样，不稀奇。”李靖笑着安慰了苏烈一声。
    “哈！”边上的尉迟恭也是接话道：“娘的，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生猛的人。那一对大锤，看得的我也是脑仁疼。”
    “这小子真是个怪胎。”
    说道这里，尉迟恭左右看了看，疑惑道：“唉，说王成呢，这仗都打完了，他怎么不见了？”
    苏烈顿时说道：“他带着人去追杀逃散的突厥人，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真是一个怪物。”尉迟恭嘟囔了一声，心中忽然有种将军迟暮的感觉。
    都是厮杀了一下午的时间。
    纵然他这样铁打的汉子都已经扛不住了，累的只想睡大觉。
    王成下午杀的人只比他多，不比他少，现在竟然还有精力带着人去追杀四散的突厥人。
    饶是他一直不服输，面对王成这样非人的精力，也只能叹服。
    “可惜了那个突厥狗崽子的脑袋被打爆了，要不然又是一件大功。”他说的是阿史德乌没啜。
    他们已经从俘虏的口中知道了想要知道的情报，也知道那是一个突厥的俟斤。
    虽然比不上步度根那个叶护，但毕竟是阿史德部落的首领，身份也不一般。
    若是拿到长安，两功相加，王成就可以跳过都尉，最少也是个杂号将军了。
    “可惜了。”苏烈又是惋惜，又是羡慕。
    但李靖却是呵呵笑道：“至少也让他明白一个道理：为将者，凡事也不尽在掌握之中。”
    这话一出，边上的两个人顿时就笑了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耳畔传来了一阵风雷般的马蹄声，众人顿时明了。
    王成回来了！
    他的万里云实在是与众不同。
    尤其是这奔驰的动静，更是整个大军独一份。
    尉迟恭远远望着黑亮黑亮的万里云，眼睛都快要直了。
    武将就喜欢神兵，宝甲，烈马。
    这毕竟都是跟身家性命息息相关的东西。
    尤其是一匹烈马，对于武将而言，更像是第二条命。
    但是，他眼热归眼热，却也不会做出强夺的事情。
    毕竟他的身份摆在这里，年龄也比王成高很多，若是强夺有失颜面不说，更是有失身份，实在不成体统。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打不过王成。
    想到这里，尉迟恭望着翻身下马，大步走来的王成，笑着对李靖道：“也不知道你在哪找到的他。”
    李靖捋须一笑：“呵呵，这都是老天开眼。”
    说话间，李靖眼角的目光扫过了边上的苏烈，再看看走来的王成，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凭借他的眼光，此二人将来必定是大唐双柱。
    常人遇到一个就已经十分幸运了，他李靖竟然一次遇到了两个。
    尤其是王成。
    这除了说一声老天开眼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理由了。
    说话间，王成大步走了过来，禀告一声：“大总管，周围逃窜的突厥人，我已经尽数剿灭了，没有走漏一个人。”
    万里云日行一万，夜走八千。
    即便是突厥散兵游勇们先逃遁，但是最终依旧是被他一一追上，斩尽杀绝。
    李靖点了点头，王成做事他是放心的，接着他就说道：“既然王成已经回来，周围的逃窜的突厥人也都杀了。这场仗已经很完美了。泾阳这里的危机算是彻底解除了，就算是长安方向的压力也小了很多。”
    “接下来，我们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依旧奔袭颉利。他短时间内应当不会收到泾阳这里的消息。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我们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在那之前，你们全都回城好好休息。我只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明日三更造饭，五更起行，一路直奔长安方向，告诉那边的颉利，我们来了！”
    “诺！”
    战场边缘，气氛肃杀安静，王成两人齐齐大喝，明亮的眼眸之中似燃烧着火焰。
    无数的视线望过这边山坡，目光聚集在王成身上，所有人的眼神炽热无比，那浴血的盔甲下，所有人宛如见到了一尊盖世战神。
    这是属于他们，属于大唐的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