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赶乡场
作者:罗盛琳   城边边最新章节     
    杨湘琴和玉菡从茶园回到家里,在杨家门外,玉菡见到姚二娘,在坪场收衣服,她笑得不亦乐乎说:
    “湘琴在茶园里,没有挖几下,在茶园里练武打。”
    姚二娘知道了,忍不住笑起。晓得自己女儿,喜欢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湘琴从堂屋里拿来椅子,递给玉菡说:
    “我手没有劲,我要锻炼筋骨,在茶园里武打一路,然后,去爬树。”见湘琴说得很干脆,玉菡和二娘都笑了起来。玉菡夸赞道:
    “湘琴,,其实你最会做女人了,女人就是要让自己笑起来,你做的最好。”
    湘琴没有看她嘿嘿地笑着。杨炳江来到了家里,她们进了堂屋一起用餐。
    在桌前,他们,大家说起了挖茶园,堂屋里一下子热闹开了。
    杨湘琴送走玉菡,天已渐黑。回来时,见到父亲在收拾东西,她猜父亲明天可能要出门,问道:
    “爹,你明天准备去赶场?”见父亲在理口袋,湘琴帮忙一起整理。杨炳江说:
    “赶乡场一般都去得远,明天到保靖的葫芦镇。”
    “爹,我晓得,从前张伯他们去过。”
    “那地方,药材丰富,生意好做。”
    “爹,我和你走一回,行吗?”姚二娘从房里听到了,走出来说:
    “琴儿,常古城到葫芦镇有七十几里路,那里是山里又山里,你去做什么?天冷了,乡里更冷。”
    “我和爹一起收购药材,爹每回到家都是几大包。爹,要人帮忙。”杨炳江说;
    “琴儿,赶场很累,你莫去。”
    “爹,做药材生意,也是一回见识。爹,让我和你去。”
    杨炳江对姚二娘看去,二娘想到湘琴恨自己没用,擂她自己手的情景。知道女儿心里盼望有份事做。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对杨炳江说:
    “你们自己安排,我不想操心。”杨炳江见女儿等着自己回答,说:
    “去这一回,像是出门游玩游玩。从葫芦场回来,我去野竹乡赶场,你莫去,走得尽是山路,你不要说去噢。葫芦场,马车能开到场上,我答应了你。”
    “嗯。我想有事做,也需要见识外界。爹,我是有能力的。”
    “那要早,明天天没亮要动身。”
    湘琴高兴地应着,去了自己的房间里。为明天做准备。
    杨家过去以茶为主,兼做药材生意。现在,杨炳江做药材生意,当成了自己的职业。从前有张伯他们去各乡赶场收购。如今,他得独自去赶乡场,如果收得多,请人挑回常古城,一个月没几回到家的。收得药材,再到常古城场上,卖给外地的商贩。
    漆黑的夜里,杨湘琴跟在父亲后面,往四周望去,想着在这朦胧的黑夜,像父亲这样的人已在路上了,这夜里赶路,还是第一回,现在走出家门的机会多了,这自由的感觉真是快乐。见父亲一路不说话,她也不多问,朝南门口走去。
    到了南门口,湘琴坐在马车上,这种少有的新鲜感,让她欢喜不已。杨炳江知道女儿的心情,笑容已挂在了他的脸上。
    马车行驶在大山里,一弯又一弯,几道几道弯后,杨炳江见女儿这一路都在睡着。这时,天已大亮,马车出现在山腰上,喊道:
    “琴儿,对面是葫芦镇。”
    湘琴见到一个山包,独立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山包上,菜园里的菜,在冬天里现一片青嫩。一家一户绕山包居住着,屋下面是一片成块的良田绕到山包到后面那里。溪将山包和其他山峰完全分开,溪面很宽,溪滩 也很宽。这里多是木屋青瓦。场上搭有多个屋架,上面盖着青瓦。住家户一家挨一家地开着铺子和饭馆。在场对面有一所中学,全是几栋砖瓦房,那里特别引人注目。
    这阵,湘琴站在父亲身边,听他介绍中学的过往。然后,朝左边指去道:
    “那里是赶场摆药材的地点,也有抢先到场外去买药材的。我一般到那头购买。走,去吃早饭。
    他们从场上走过,有人开始在摊位边忙了起来。他们进了一家饭馆,是这家人的堂屋,摆有两个四方桌子,见主人走来,杨炳江说:
    “一个蕨粑条炒肉,和一个酸辣豆腐块。”这会儿,杨炳江给湘琴交待道:“等下到场上转转,场开到溪那头去了,了解场上的价格。”
    “爹,我给你帮忙,”
    “卖药材的人,会把药材送到马车上。第一回来葫芦镇,这一回,你算是来赶场。今后,你帮忙看货,我也好到场外溪滩那里走走。”
    走出饭馆,湘琴看着父亲往左边那里走去,她不知道自己往哪里。再是,看到的都是穿苗服的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苗话,想到雪春做鞋需要针线,附近摊上不是摆百货的,她继续往前走。
    一个年青人,肩上扛半袋东西走来,湘琴想到袋里是不是药材?她走近说:
    “赶场呀,”
    湘琴把话说出口时,自己也觉得好笑,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好像跟人家很熟。那年青人笑道:
    “卖点药材。”湘琴问道:
    “什么药材?”年青人看了一眼她说:
    “百合。”
    年青人打量着她;一对长辫子垂在胸前,穿件白色碎花棉衣,对湘琴眼睛瞟一眼,低着头,悄悄笑起,那意思,觉得湘琴哪是个收购药材的。湘琴说:
    “你把口袋放下来,我看看。”
    “你买?你这样子,是做药材生意的?”他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是的,”
    “你说话,像常古城人。”
    年青人走去旁边,将口袋摆了下来,解开口袋,对湘琴又看了一眼。湘琴没有看他,伸手在口袋里摸着百合,年青人见到了湘琴的手,暗暗惊讶:她那手哪里是干活的手,晓得她见到过百合没有?她知道百合长到哪里的?莫说百合说从树上摘的。年青人将手捂在了嘴边,只差笑出声。见湘琴再拿在手里观看着,一面说:
    “多钱一斤?”年青人说:
    “你出个价。这两年都在卖,今年你出个价。”
    湘琴抿嘴欲笑,在心里说:我哪里晓得什么价?他真的难到我了。湘琴回头朝摆药材那里看去,很想此时父亲来到身边。忽然想到,我何不让他卖去年那个价?湘琴的手,在百合里翻了几下道:
    “按去年那个价,怎样?”年青人犹豫道:
    “按 去年的?今年种的给去年一样 多,但是,今年雨水多,产量没有去年高,价格要贵些。”
    “喔,这是你自己栽的?百合,我得吃过,到火里烧,可好吃的。张婶他们有时从山里给我带来。她说,百合是到树上摘的。”
    “哈哈,哈哈。”年青人笑着,重复着湘琴的话说,“百合是到树上摘的,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是张婶说的。”
    “是张婶说的,你不晓得吗?”他又哈哈笑起说,“刚才你翻百合那阵,我看到你的手,连泥巴都没用碰过;连太阳都认不到,像葱,就怕你说,百合是长到树上的,你真的说百合是长到树上的。“年青人低着头,捂着嘴,来一个翻腰哈哈大笑起来
    ”你莫笑,是张婶说的,”年青人呵呵笑着,重复着说:
    “是你张婶说的,是你张婶说的。”
    “你说我手没莫过泥巴,认不到太阳,百合我还是认得到的。”
    “是你张婶让你认得百合,你自己见过?”湘琴低头笑着,不知道如何回答,说:
    “你怎么还种百合?”年青人说:
    “我种百合好几年了,刚开始,见到山里长出百合,我挖到屋里晒干,留做种子。开荒,再栽到荒地里,每年也得这些。这场上,我的百合最多。”
    “你还灵活,晓得挖到屋里自己再种。”
    “哪有你这双手,富贵围着你转。你是想我记住你,说出那么句大笑话。你第一回来葫芦镇赶场?”
    “没有,来过几回。”湘琴知道自己在说慌,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年青人也知道她笑的意思,跟着在笑。
    他朴实的样子,让湘琴没有陌生感。他身穿苗家汉子的衣裳,高了湘琴一个头,留着平头;五官长得秀气,瓜子脸。年青人说:
    “这场上,有几个乖的丑的,我还不知道?你这样子,葫芦场从来没有见过。你莫一人走,等下人多了,小心有人摸你脸,碰你人。让你到葫芦场来一回,不敢来第二回。”
    “是你说得那样的吗?葫芦场的人,那么懂风流。”
    “姑娘家,哪个不喜欢?你说,是吗?再说,都住在这山沟沟里,看到像你这么顺眼的,那眼睛不亮炸了。苗族人有这浪漫,哪里都晓得,你不晓得?”
    湘琴想到,从前家里人,不准自己出门,是有道理的。她说:
    “我有对象了,我对象是志愿军。去抗美援朝了。”年青人顿时羡慕道:
    “你对象参加了志愿军,去了朝鲜。我弟弟也是志愿军,去了朝鲜。”
    “你家里也有人去当志愿军,你们家里人好开朗,看你说话就知道。”
    “我家里,只有我读了几年私塾,认得些字。你这么能讲会说,是不是也拿过书?”湘琴没有回答他,问道:
    “你姓什么?”
    “我叫龙顺礼,顺是顺利的‘顺’,礼是礼貌的‘礼’。“
    ”我叫杨湘琴。没有笔,你怎么知道我会写字?”
    龙顺礼不做声,从旁边店里,拿来了笔和墨,湘琴也不说什么,拿起笔,对布袋指着,龙顺礼点了点头,于是,湘琴在布袋上写出了“李顺礼”三个字,写得隽秀有力,说:
    “你的手,真的没有摸过泥巴。你说的那个张婶,是你家佣人吧?”湘琴不理会他的话说:
    “百合,按去年价,我全买了。”龙顺礼说:
    “行,送到停马车那里去。”
    “是的,到马车那里,我爹给你付钱。”龙顺礼嘿嘿笑道:
    “亲父子,明算账,”湘琴笑着问道:
    “葫芦场,针线摊子在哪个位置?”龙顺礼看了她一眼说:
    “等下,我带你去。”
    “那好,先把百合送到马车那里,再去买针线。你家住在那头。”湘琴指着刚才龙顺礼来的方向,他说:
    “是的,快要靠近场边那头。跟我爹说一声,让他自己去摆肉摊。”
    “你屋是卖肉的。”
    “都是我爹做,赶场帮忙给他收钱。”
    “你忙,我自己去买。”
    龙顺礼和湘琴说了几句,他跑了回去。湘琴在等他,很快见他跑来。龙顺礼扛起了布袋,同湘琴去了停马车那里。
    在马车旁,湘琴没有见到父亲。龙顺礼和她走去药材摊位地点,湘琴见到父亲在麻袋里翻着药材。湘琴唤声他,走近时,让龙顺礼将布袋放下,杨炳江打开布袋,看了下百合,问道:
    “多钱一斤?”湘琴说:
    “按去年价收。”杨炳江看了龙顺礼一眼,又朝湘琴看去说:
    “全收了。”
    杨炳江称过后,付了款。湘琴说:
    “爹,我现在去场上,龙顺礼,他说和我一起去,他弟弟也是志愿军。”杨炳江对龙顺礼看去,问道:
    “小伙子,你是葫芦镇人。”
    “爹,他家在场那头,场边那头。”杨炳江捆着布袋,对龙顺礼说:
    “今年,得这些百合。”
    “爹,龙顺礼他自己开荒种的。”龙顺礼往一边笑着,没有回答。
    杨炳江知道湘琴嘴快话多;肯定有她问的,有她说的。看到布袋上面有“龙顺礼”三个字,对他看了一眼,准备袋子,倒出百合。龙顺礼说:
    “叔叔,口袋送给你们,等来了葫芦镇再说。”湘琴说:
    “爹,葫芦镇都是说苗话,我买东西不方便,让龙顺礼和我去场上,我买得针线便回。你在这里等我。”杨炳江应着,龙顺礼和杨炳江招呼一声,然后,他和湘琴走去。
    湘琴边走边看,地摊摆满场上的各个角落。龙顺礼带她绕着场上那些摊位走着,这时有两个青年,和龙顺礼走在一起,他们说着苗话。两个年青人朝走在后面的湘琴不时看来,一边与龙顺礼笑起。湘琴见到龙顺礼双手一舞,像在武打,两个后生赶忙躲闪。最后,两个后生仰头笑起,再嘻嘻地跑走了。湘琴低头忍住笑,问龙顺礼道:
    “你和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说你,说你是我从梦里牵出来的姑娘,说昨天晚上都没有,今天走在我后头了。他们不知道什么,莫理他们。”
    湘琴见到葫芦场上人多,能摆东西的地方,都有人摆。人过路的地方也很宽。湘琴说:
    “这葫芦场,人多,买的人也多,这场好旺。”走在前面的龙顺礼说:
    “葫芦镇宽,寨子多,来葫芦镇赶场的人;不仅有你们常古城的人,还有所里、乾城的,都来这里赶场,葫芦场是有名的乡场。”
    “你家生意一直都是卖肉?”
    “赶场只做这一桩生意。闲时,我爹都附近寨上去买猪。日子也算过得去。针线摊位在前面,快要到了。”
    湘琴见他偏过身来,往前面指着,顺便看了他一眼,想到了刚才买百合那阵,她自己不由地笑起,李顺礼往后面看了她一眼,湘琴佯装往一边看去。
    针线摊在这一片,湘琴在摊位前走走停停,看着摆满的货物。龙顺礼指着前面说:
    “那个摊子,是我屋亲戚的。”
    在他们走近时,一个妇人说:
    “顺礼”
    “二姐,你在赶场。”
    “怎么到女人买的摊子上来了?有对象了?”龙顺礼没有直接回答她,问道:
    “从常古城来的?”
    “我妹明天订婚,我是来吃订婚酒的。”湘琴站在摊前,龙顺礼介绍道:
    “我二姐,嫁到常古城的。”
    这时妇人对湘琴看去,在打量着她。湘琴看着二姐说:
    “二姐从常古城来的。”龙顺礼说;
    “二姐,她姓杨,叫杨湘琴。”妇人再看着湘琴说:
    “你屋,是不是住在北泉那里?”湘琴说:
    “你晓得,你说得对。”
    “常古城人说,杨家有个杨大小姐,是解放军。是你姐姐?你是杨二小姐。”
    “是的,我姐姐是解放军,常古城人都知道她,可是,我却很少看见她。”
    二姐惊喜起来,对龙顺礼说:
    “顺礼,她是常古城杨家二小姐。哎呀,我们只知道你们名字,没见过人。杨大小姐,见过一回,解放军进城,有人指着说,那是杨家大小姐。当时,我们好吃惊的。她穿上军装,又漂亮又威武,真是像看稀奇似的。顺礼,你怎么认识杨二小姐的?”二姐说话时,笑眯眯地对湘琴看着。湘琴看她那眼神,觉得好有趣。龙顺礼说:
    “我卖百合,她问到我,”龙顺礼忍住笑说,“她说,百合长到树上的。”湘琴大笑起来,龙顺礼也不停地笑着说:“她那手,泥巴都没有摸过,肯定没见过百合长在哪里。”湘琴说:
    “二姐,你看,读过两年私塾的人,嘴巴怪能说的。”他们同时笑起,湘琴唉地一声说:“是我这手,不争气。长得没用,那句话,你莫说了;你说一回,我笑一回。”龙顺礼只顾笑不说话。湘琴看着二姐又忍不住地笑了。湘琴拿着一个头饰说:
    “龙顺礼,这朵花好看,我买,送给你的对象。”龙顺礼偏头一笑道:
    “你问我二姐,我哪有对象。二姐嫁到常古城,我要她到你们那里,给我找个。”
    “我嫁到常古城才两年,不认识哪个。找对象不能急,杨二小姐,你说,是吗?”湘琴说
    “二姐,我不是二小姐了,我叫杨湘琴。“然后欣赏着手里的头饰说,“你说这个头饰好看吗?龙顺礼没有对象,我买了送给你。明天喝你妹妹的订婚酒,好打扮自己。”
    湘琴见二姐不知所措,她将二姐的手牵来,将头饰放在了二姐的手里。龙顺礼见了,嘿嘿地站在旁边笑起。一边和摊主说起了苗话。湘琴付 钱,说:
    “龙顺礼,你再和我去马车那里,你帮忙要帮到底。”
    湘琴和二姐还有摊主告辞后,龙顺礼走去了前面,她从往后面跟上。对还看着他们的二姐回头一笑。
    从场上穿过,龙顺礼告诉湘琴,刚才那个二姐,是他隔房亲戚,说:
    “我是喊二姐到常古城给我找个对象。每场都有葫芦镇的人去常古城赶场,但是,我很少去。”湘琴说:
    “你我差不多大,你为什么没有对象?”
    “我找有一个,前年,那年刚说亲,姑娘过河,遇到涨大水,被冲走了。”
    湘琴听到后,不再做声。
    他俩再回到卖药材地点,杨炳江见到湘琴走回,他扛上一袋,去了马车那里。接着,龙顺礼扛起一袋跟着走去。后他俩再回一趟,一起去了马车边。湘琴对龙顺礼说:
    “下回到常古城来赶场。”
    龙顺礼点着头,算是回答。杨炳江和他说了几句感谢的话,马车开走了,龙顺礼还站在那儿,抬头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