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善止第一次见到那个怪老头时,是在他三岁左右的时候。
那时他虽年幼,却因着有几乎过目不忘的本事,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小神童。
父亲林有稷夸他有状元之才,假以时日定能科举及第,因此小小年纪便被林家人寄予了厚望。
就在林有稷还在考虑要不要给他选个名师指导之时,便在村里遇上了一个怪老头。
那时还是大冬天,怪老头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袄,鼻头冻得通红,一双极亮的眼睛在漫天大雪中熠熠生辉。
他蹲守在林家附近,见到小善止,立马就抖下身上的积雪,把他拦住,开口便像是个拐卖幼儿孩的惯犯:
“小娃娃,老夫瞧你根骨极佳,天生学医的好料子!不若拜于老夫门下,随我去学医可好?”
林善止撑着一把油纸伞,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然后便面无表情的转身往回走了。
他可是被阿奶教导过不能相信这些个胡言乱语的陌生人的,他才不会搭理这个怪老头。
怪老头见他扭头就走,也是愣了愣,随后忙跟了上去。
“哎?小娃娃你咋走了?”
“小娃娃你是不是林家那个小神童?”
“嘿嘿老夫这里有糖,小娃娃你要吃不?”
怪老头糖还没来得及掏出来,便被林善止“嘭”地一声关在了自家院门外,碰了一鼻子的灰。
林善止打小便性子冷淡不爱多言,即便遇上了这种疑似拐子的怪老头,他回到家后也并没有告知家里其他人。
后来他才晓得,那个怪老头不是拐子,而是一个游方郎中,正好来到小福村给村民治病来了。
也不知怎么的,听说林家的这个小神童后,便盯上了林善止,想收他为徒。
林家人听说后,自然是不可能答应的。但因着这郎中医治了村里不少人,而且从不收诊费,倒也有几分威望,所以也没好意思冲这人拉下脸来。
又见林善止也不爱搭理此人,确实对学医也没什么兴趣,便对这个郎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怪老头在林善止那边碰壁后,并没有放弃,时不时地就趁林善止出门时上去跟他套近乎。
“小娃娃,听说你已经识得千字了,我这儿有一本举世难得的好书,你要不要瞅瞅?”
林善止抬眼瞧了瞧怪老头手上的那本书——
《黄帝内经》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小娃娃你不喜欢?别走别走,老夫这儿还有《伤寒杂论》《神农本草经》和《难经》,可都是好书啊……”
林善止走得更快了。
后来怪老头总结吸取了教训,觉得自己目的太明显,实乃操之过急,于是便改变了策略。
转而走陪玩路线,打算先培养培养感情。
“小娃娃堆雪人呢?嘿这个老夫可在行了,瞧我给你露一手!~”
也不等林善止有何反应,怪老头便撸起袖子哼哧哼哧地挖起了雪。
鼓捣了好半天后,他指着一个完全看不清的哪儿是头哪儿是身子的一坨雪,笑得见牙不见脸:“你瞧老夫堆了个啥?”
林善止沉默了好半晌,最后难得地开了口:“堆的是雪。”
是一坨雪,没错。
“你这小娃娃还挺风趣!”怪老头指着那堆四不像,扬着胡子满脸的得意道,“哈哈哈老夫堆的是你!你瞧这儿是你的眼睛,这是你的脚丫子,是不是像得很?”
林善止:“……”
他面色冷淡地扭头走了,并朝怪老头扔了一个雪球。
怪老头被砸了一脸雪,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高兴得很。
他抹了抹脸上的雪,眉开眼笑道:“嘿我这小徒弟,手劲儿还挺大,这小手儿,适合捣药材!~”
由于林善止怀疑这怪老头在内涵自己长得丑,气得一连好几天都窝在家里没出门。
等重新出现在怪老头眼前时,在大冬天蹲守数日快要冻成狗的老爷子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想当初多少人争着抢着打破头都想着当自己的徒弟,他却愣是一个都没瞧上眼,全部都给回绝了。
如今好不容易瞧上一个极佳的好苗子,这苗子却不想长在他这片沃土上。
这怕不是报应吧?
收徒不易,老头叹气:
“你说说,跟着老夫去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不比你整日地看那些个四书五经念那些个酸诗强?”
“老夫医术超绝,多少人想拜我为师而不得,你这小娃娃,咋就想不开呢?”
林善止闻言停住了脚步,他深深地打量了怪老头一眼,然后大发慈悲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太穷了。”
不仅衣衫褴褛,吃喝都成问题。
他自家虽然不富裕,但好歹衣食住行都不用犯愁的,他有多想不开才要跟着这怪老头学医,搞得自己像个乞丐?
怪老头愣了愣,一开始显然没反应过来林善止话里的意思,等瞧出了小娃娃的嫌弃,难得地露出了生气的表情。
“你个小娃娃怎地目光如此肤浅?学医是为救死扶伤,那些个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了作甚?”
林善止没有说话,只白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怪老头难得地没有追过去,他望着小娃娃逐渐远去的身影,低头拍了拍破棉袄上的积雪,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这衣裳新的旧的不也一样穿?我这棉袄虽破,又不影响它抗冻啊……”
说完默了默,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起来:
“哪个小娃娃都是喜欢吃好喝好穿好的,我这个要当人家师父的,哪能跟这么小的娃娃一般计较?”
“罢了罢了,小娃娃既然喜欢黄白之物,老夫便让他开开眼,好教他知晓,行医不是挣不到钱,而是老夫不屑于那些个钱财罢了……”
于是怪老头转头往县城去了,准备去挣些诊费,换一套行头再来看他的准徒弟。
而就在他离开的那两日,林善止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