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弄安巷的那间破庙,比起几年前似乎还要破败一些。
已经过了午时,日头正当中,靠右的一间偏殿之中,太阳已经照透了大半间屋子,一个邋遢汉子正躺在靠窗户那边的犄角旮旯里避着日头,比起几年前,粗糙的酒糟鼻更红了些,脸也更圆了一些,只有那凌乱的头发,破旧的衣衫貌似还是几年前那样。
只见他双眼紧闭,正睡的香甜,呼噜声均匀,绵长,有力。
突然,他鼻子使劲儿嗅了嗅,紧闭的双眼瞬间就睁的溜圆,只见鼻尖不到寸许的距离,一只荷叶包的烧鸡就吊在那里,阵阵香味扑鼻而来,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腰就那么轻轻一挺,人就站了起来。
面前一个看起来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正笑嘻嘻的望着他,那烧鸡的另一头就在她手中拎着。
那邋遢汉子笑盈盈的说道:你个鬼丫头还知道给我送吃的呀,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啦。
那丫头一脸委屈的说道:自从宁州那边传来战事之后,朝廷征收的各种赋税越来越多了,就连我的零用钱也越来越少了,这可是我攒了好久的,自己都没舍得买点糖果吃,全来孝敬您了。
明明委屈的口吻,说话之时却一副嘻嘻哈哈的顽皮模样。
那邋遢汉子早就已经上手了,一只烧鸡瞬间就四分五裂,一只油乎乎胖嘟嘟的大手正扯着一个鸡腿,啃的正香,听见她的话笑道:你娘这一点做的没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小小年纪,可不能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你看你看阿弟,平日几个铜板都被你忽悠去了吧,哈哈。
丫头听见说她忽悠阿弟,似乎有些不高兴,小嘴一噘:我可没忽悠,都是他自己给我的,他现在又不需要花钱,整日在南城的书院里读书,平日偶尔回来一趟,也是被我娘稀罕的跟宝贝一样,哪儿像我呀,就是个没人管的孩子。
小小年纪,说话到像个怨妇一般。
邋遢汉子咧嘴一笑:这可不怪你娘,当年可是你自己调皮捣蛋不愿去读书的。
哼,你们一个个的都帮着我娘说话,真讨厌。
那邋遢汉子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一个多时辰前,下面的一个小叫花跟他说了,这丫头让他去跟踪一个人,可惜被他跟丢了,他一听那小叫花说完寒山寺里的事,就知道事情跟小叫花想的不一样,哪儿有那么多意外,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们在此做邻居这么多年,虽然他不是一个喜欢打听秘密的人,可他对那个叫婉如的女子还是有些了解,这些年她的所作所为,包括她身边来了什么人,他都一清二楚,他原本以为只有自己看出了端倪,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的心思也能这么细。
同时心里也有了一丝心疼之意,谁不想过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可这丫头的身世也确实怪可怜的,虽然这丫头急于寻找真相,可这毕竟是她们的家事,他不好太过干预,只能装糊涂。
他一边啃着烧鸡,一边笑道:小小年纪,别有这么多心思,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啊,功夫我可是都交给你了,剩下的只有靠自己苦练啦。
那丫头听完却嘿嘿一笑:你就别装糊涂了,今天的事情你肯定都知道了吧,剩下的事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邋遢汉子见她道破,只好说道:赖皮都跟我说啦,既然你娘亲不想让你知道,你又何必非要弄得那么清楚,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不知道。
那你为何非要弄清楚他是谁?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娘亲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我记得上次她这么开心,还是在落叶城的时候,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让我娘这么开心。
一只烧鸡,很快就只剩下满地的鸡架子,邋遢汉子随意擦了下嘴说道:唉,你这不是为难老头子我吗?要是让你娘亲知道了,你想过后果吗?
小丫头倔强的说道:我不管有什么后果,我只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如果他真是我的……,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了都不来看我们?
语气充满了委屈,听的直叫人心疼,若是不相熟之人,任谁也看不出这是平日里那个大大咧咧,翻墙跳瓦的古灵精怪。
邋遢汉子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你我毕竟师徒一场,我便破这个例,只是你娘亲行事隐秘,身边又总是有人跟着,现在你又露了馅,再想找人怕是不易了。
那丫头听完立马就换了一副面孔,喜笑颜开的说道:我就知道师傅你最好了,在这越州城还没有你办不到的事情,肯定能想到办法的,嘻嘻。
她还未笑罢,外面就传来了一个孩童的叫声:姐姐。
话音刚落,一个长得白白净净,面红齿白,约莫十岁的孩童就走了进来。
丫头见了也是一脸惊讶,上前一把抱起了那个孩童,笑道:小宝儿,你不是在书院吗?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姐姐,我想你跟娘了,就跟先生告了假,特意回来看你们。
好一对姐弟情深,二人也没有顾忌邋遢汉子在场,聊的也是不亦乐乎,时不时还传来阵阵笑声。
过了好一会儿,那孩童才说:姐姐,今天城里好热闹,我想去,可娘不让我一个人去,你带我出去玩儿好不好。
好啊,姐姐带你去。
孩童听到满意的答案,竟狡黠的笑了笑,不过瞬间就恢复如常了。
可这哪儿瞒得过古灵精怪的丫头,她牵着孩童的小手就出了偏殿,出门前还冲着邋遢汉子喊道: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放心吧,快带你阿弟去好好玩儿吧。
片刻的时间,就再也听不到姐弟二人的说话声了,应该是已经出了破庙。
邋遢汉子摇头苦笑了一声,刚才那孩童笑的狡黠,虽只是一瞬间还是被他看见了,心里暗道:说不好这次要失约了。
果然,不到片刻,门口就进来了一个妇人,不是住在隔壁巷子里的婉如还有谁。
二人见面尴尬的笑了笑,还是婉如先开了口:小女顽劣,倒是麻烦您老了,以后还望您老切勿过于娇惯她才是。
邋遢汉子听完愣了一下,这母女俩倒是没一个心思简单的,这话里的意思,已经有了怪罪自己的意思。
只好笑道:小婉舒看似顽劣,可知礼守节,心善,明事理,在她这个年纪可不多见,小孩子好奇心重,有些事情该让她知道的就让她知道便是了,我相信小婉舒是个知道轻重的孩子。
婉如听完眉头微皱,这话里的意思她也明白了几分,可有些话永远是不能为外人道的。
她讪讪一笑道:您老说的是,可有些事情她现在还小,还不是该她知道的时候,以后等她大一些了,我都会一一告诉她知道的,现在还请您老多开导一下她,她最听您的话了。
这是赤裸裸的拒绝,反而还要自己帮忙规劝,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一个外人又能多说什么,心里不禁暗自苦笑:这真是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骚啊。
可面对婉如,他只能尴尬的笑道:既然这是你的家事,那老头子不再过问便是,小丫头心思重,有什么事情你还是跟她讲清楚,她定会理解你的。
您老说的是,有机会我会给她讲清楚的。
……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婉如就径直离开了破庙,只是老叫花的一句话倒是一直在她耳边环绕:小丫头心思太重。
一眨眼,女儿都已经十二岁了,有些事或许也到了跟她讲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