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
自从屠鹏举生病以后,府里倒是不如以往那般喧闹了,下人们做事也都是小心翼翼的,只有旁边少主跟公主住的院子里时不时能传来阵阵欢笑声。
问心跟公主的女儿沐沐如今都已经八岁了,整天最爱做的事,除了玩儿就是捉弄弟弟,每次把弟弟惹得嚎啕大哭被娘亲狠狠地训斥一番之后,她都会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去找姑姑哭诉,明明自己不占理却还要表现的十分委屈。
问心如今早已经接过了父亲的班,整日都待在军营之中,熟悉军中各项事务,和军中将士打成了一片,平日里,沐沐很少见到父亲,倒是姑姑屠窈瑶对她很是疼爱。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温暖如初夏,百姓日子过的再苦,城主府里却没有半点影响,屋里早就烧起了地龙,上官婉儿受不了这西北的寒冷,这已经是她多年来的习惯。
此时她正一脸担忧的坐在榻上,就连女儿又在一旁逗弄弟弟她都无动于衷,止柔站在一旁见她神情,开口劝道:公主,你不必太过担心,屠城主一定会没事的。
上官婉儿听完叹了口气:唉,你知道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你说皇兄这个时候让夫君去宁州,究竟是何意呀?
止柔愣了片刻,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是欲言而止。
二人自幼便相识,她的意思又怎能瞒过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也是呆了片刻,似是喃喃自语道:你说皇兄是不是也在猜忌夫君呀。
止柔听完眉头一皱,她刚刚也想到了这个,屠城主是南越国唯一的一个城主,说是替皇家守着临安城这座门户,可这临安城俨然有了姓屠的意思。
当年不论是公主嫁给问心,还是上官浩向他们屠家提亲,想迎娶屠窈瑶,背后都有先皇想要牵制他们屠家的意图,如今老城主年事已高,或许会是一个好的时机。
只是不论是先皇,还是如今的圣上,都是公主最亲的人,她虽身为贴身侍女,可有些话她也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二人相对无言,气氛瞬间又冷清了下来,只有少不知事的女儿,还在那里无忧无虑的逗着弟弟玩儿那么开心。
城主府大门口。
如今的问心再也没有当年下山之时,那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壮实,威严,虽依旧不苟言笑,可身上却能感受一股无形的霸气。
端木先生,多谢你把谢医师找来替我父亲看病,再劳烦你替我送先生一程。
端木泽躬身回道:你我二人就不必如此客气了,我会把谢医师送回医馆的,你也多劝劝老城主,谢医师不是说了嘛,只要他不在操心公务,静心在家休养,身体定能慢慢恢复的。
说完就带着谢医师上了马车朝回春堂去了。
问心转身回府又来到了父亲的卧房,屋里木炭烧得正旺,屠窈瑶正陪在一旁。
屠鹏举见他进来开口说道:送走啦。
往日洪亮的语气已不复存在,竟带着一分喘意。
问心开口回道;父亲,这些小事你就别再操心了,谢医师都说了,只要你静心休养,身体定然会无碍的。
屠窈瑶也在一旁劝道:是啊爹,你现在只需要安心休养,没事儿就陪着沐沐玩儿,只要开开心心的,身体自然会好起来的。
一说起沐沐,屠鹏举倒是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如今这府里最能让他开心的就属这个孙女了,调皮可爱又机灵,每次都能把他逗的开怀大笑。
可只是片刻,他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望着问心问道:都城来的信你都知道了吧。
问心点了点头,他虽然没有城主的名分,可也跟城主差不多了,临安城有什么事自然是瞒不过他的耳目的。
爹,你就放心吧啊,不就是让我去宁州边关打仗吗?我虽从未上过战场,可这么多年在军营里也学了不少,定然不会辱没了爹的威名。
问心话音刚落,却看见父亲面露不悦之色,他正心中暗自疑惑,屠窈瑶却已经替他问了出来:怎么呢父亲,阿弟哪里说得不对?
屠鹏举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你阿弟所说并无不妥,只是看问题太过于表面,自古以来,这敌人永远都是出现在身后的,战场上都是看得见的厮杀,以他的身手我自然不用担心,你需要防的应该是身后,是朝堂,懂吗?
见问心似乎还不明白,他又接着说道:与苍璃国交战了两年,朝堂里怕是早就明争暗斗上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两年朝里官员调动频繁,有人青云直上,有人成为阶下囚,这背后牵扯的利益,妥协,联手,交换何其复杂,比起战场上的杀人见血,直来直去,这朝堂里的明争暗斗,合纵连横更加的冷血,残酷,你们就没想过,此次是何人想让你去宁州趟这趟浑水吗?
问心望了望阿姐,思索片刻说道:依儿子看来,应该是朝中有人对爹这城主之位动了心思,不愿见到这城主之位继续在我们屠家传下去吧,就是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圣上的意思。
他自己觉得思虑的还算周全,不想父亲听完还是摇了摇头,姐弟二人相视一望,都是一脸不解的神情。
屠鹏举抿完一口茶说出了一句惊天之语:是我向圣上上了奏折,让你去宁州历练的。
姐弟二人听完一脸吃惊:啊。
问心还在思考父亲如此做的深意,屠窈瑶却已经问出了口:父亲,您这是何意呀,阿弟明明没有上过战场,此次过去危险不说,又不能立功,您又何必如此安排呢?
屠鹏举望了一眼女儿,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扭头望着问心问道:你可知道为父如此做的意图?
问心想了想说道:儿子猜测父亲是想以退为进吧。
哦,说来听听。
问心理了理思绪,才侃侃而谈:父亲如今年事已高,朝廷自然不希望再由儿子来接任这个城主之位,此人或许是朝中某位大臣,或许就是当今圣上,既然敌暗我明,不如我们主动跳出来,那样就能知道暗中之人到底是谁呢?
屠鹏举听完点了点头,一脸欣慰的说道: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朝中肯定有人对这城主之位起了心思,圣上自不必说,就连先帝在时也从没完全放弃过,他会有这个心思也不奇怪。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年的李思德,人人都称一声阁老,可如今哪里还有当年半分荣光,整日待在家里,怕是也一直在伺机而动吧,只是他跟晋王的关系摆在那里,圣上怎么会放心用他。
那百里岳鹏自持身份,这几年朝堂之上,哪次争斗没有他的影子,我早就收到了消息,朝堂有人对我们屠家这城主之位颇有微词,这背后说不定就有他从中搅局,只是此人心高气傲,不懂隐忍,怕是他早晚也会落得跟李思德一样的下场,甚至还会更惨。
当年我们四人跟随先帝,如今最得圣上信任的反倒是南宫晟,他当年也是有扶龙之功的,却甘愿只做一个兵部尚书,别人都笑话他一介武夫,有勇无谋,却不知自古以来,做臣子最大的荣幸不是高官厚禄,而是深得圣上的信任。伴君如伴虎,高官厚禄都是浮云,今日高朋满座,明日门庭冷落的何其多也,反倒没有圣上信任来的长久。
南宫晟此举就是以退为进,示敌以弱,如此才不会落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此次让你去边境历练,不图你能立功,只要能平安无事便好了。
几句话像是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拿起茶碗又抿了几口,缓了一会儿,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问心恍然大悟,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我明白了父亲,你是让我示弱,如此才不会被圣上猜忌,防备。
屠鹏举听完,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儿还算聪明,不过上了战场,万事都需小心,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安危,我与那镇北将军肖钰当年还算有些交情,你去跟着他多学多看,不要随意发表意见,朝堂跟江湖无异,讲究个人情世故,你应该明白此话的意思,其他的我也不担心了。
儿子明白了,我会准备好的。
好,马上就过年了,提前准备妥当,过完年就早些出发,既然上了战场就别弱了我屠家的威名。
屋里瞬间又变得温馨了起来,父子三人又聊了几句,问心正准备离开,屠窈瑶却突然冒了一句:阿弟,说来公主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越州城了吧,这圣上怎么说也是鹏儿的舅舅,他如今都快六岁了,也该让他们见见面了。
鹏儿是问心的儿子,叫屠展鹏。
父子二人听了屠窈瑶的话,相视一望,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屠鹏举小口抿着茶,明显是在回避。
问心望了望阿姐,又望了望父亲,似是下了决心:这要看婉儿自己的意思。
屠鹏举依旧不动声色,只是脸上还是露出了轻松之意,屠窈瑶却面露喜色,他了解阿弟,只要他不反对,那就是表示赞同了。
只听她又说道:一晚上没见沐沐了,我要去看看我侄女了,爹,等会儿我就把沐沐抱过来,今晚就住在这边好了,到时候让她好好陪你玩会儿,嘿嘿。
屠窈瑶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说完这句话就推着问心往外走,朝他们的院子去了,有些话阿弟不好说,那就只能她去说了。
屠鹏举望着姐弟二人感情如此融洽,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靠在床头,掖了掖被子,喃喃自语到:怕是你们早就忘了我血手人屠的威名了吧,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