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人的到来,在奉京城并未掀起波澜,但却给予了满清极大的安全感。
无他,俄罗斯的商队带来了三万斤火药,也就是五百来桶火药。
对于满清来说,制约他们战斗力的是火药和铠甲,火药的充裕足以让他们以大凌小,占据优势。
巴尔古津等殖民据点被占后,俄罗斯人其实也想反击过,但地理因素的存在,再加上财政的制约,让他们不得不选择屈服。
俄罗斯人需要貂皮来转售,缓解财政;满清需要铁器、火药满足战争。
两者关系迅速升温。
而在大明拿下西域后,俄罗斯人反而成了主动的一方,他们迫切地想要制衡明军脚步,而满清则是其中重要一环。
可以想象到,随着大明越来越强势,两者的关系将会不断发展,甚至结为同盟也不下话下。
夜深人静,范文程则与洪承畴见面。
“彦演,你觉得我们能拿下漠北诸部吗?”
范文程倒了杯茶水。
“能。”洪承畴抬起头,果断道:“漠北诸部本就是囊中之物。”
“可是,明军不会善罢甘休。”
范文程脸上爬起来愁绪:“你我都知道,漠北地方贫瘠,铁矿近无,维持着奉京城艰难异常。”
“如今一旦拿下漠北,明人必然不会放过,到时候朝廷定然是难定居筑城了。”
“最后像那些蒙古人,四处游牧,茹毛饮血,想要茶而不得,受商人欺凌——”
范文程叹道:“别看我手中的瓷器粗糙,但就算是我家,也难寻一整套茶具了,孙辈甚至只能用陶器来饮茶。”
洪承畴沉默了。
漠北的贫瘠,并不是说说而已。
往日民窑烧制的瓷器,就算是下人也随手一扔了事,如今在草原上却价值千金。
易碎的瓷器,商贾们不愿意运送,也经常被打碎,更别说还隔着漠北,自然就价格奇高。
没有铁矿,农具,武器就无法锻造;没有茶,油腻的肉食,奶制品能齁死人,让人生病。
粮食备受珍惜,无法酿酒;布匹稀缺,贵族们只能以毛毡披身,蓬头垢面。
奉京城如今虽然维持的不错,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再继续下去,满清朝廷彻底地游牧化并不远矣。
一如当年的元廷,退还草原数十年,中央集权很快就退化,甚至连成吉思汗的千户制都无法维持,彻底封建领主化。
而如今,满清的这种趋势非常明显。
“几年前,那些八旗贵族为了所谓的弥补元气,主张瓜分了布里亚特蒙古,草场、牧民全部被瓜分,朝廷虽然占据大头,但八旗却吃下不小。”
范文程述说着,他脸上泛起忧虑:“几年下来,这群贵族们拥有了自己的部民,虽然现如今还很听话,但今后呢?”
“就如你所想,将整个扎萨克部、土谢图汗部吞并,那么如此辽阔的草原,朝廷必然无法直辖——”
洪承畴恍然,陡然一惊:“你是说,这会又是一场分封?”
“没错。”范文程眯着眼:“贵族们必然要求瓜分部众,而皇帝和朝廷难违众意,也鞭长莫及……”
洪承畴接着话往下说:“为了酬谢功劳,彻底的鲸吞漠北诸部,与其让原有的贵族占据,还不如让八旗们统治——”
说到这里,他彻底明白了:“如果这般做,这是重走蒙古帝国的老路。”
“没错。”范文程言简意赅道:“当代还无事,三五载,十来年,下一代后,八旗贵族们必然离心离德,朝廷不战自溃——”
“那,不出兵?”洪承畴试探道。
“不出兵,那车臣汗部岂不是白吞并了?训练多年了八旗贵族们,岂不是怨恨四起?”
范文程轻笑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咯。”
好家伙,洪承畴算是彻底明了。
把整个漠北吞并了,除非能迅速的整合实力,再次南下中原,不然的话这个大清,迟早要完。
亦或者说,等顺治啥时候归西,这朝廷就会玩完。
甚至等不到那个时候,在吞并漠北诸部后,八旗贵族和蒙古贵族将会实力暴涨,一旦联合起来,颠覆朝廷只是等闲。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兴致索然起来,浑身似乎都没有什么力道了。
他一把年纪了,如今能够支持他继续做事的,莫过于一条路走到黑罢了。
但如今,就算他想破脑袋,也觉得不可能继续入主中原。
亦或者说,即使是在崇祯朝,但凡朝廷用心些,满清根本就无法入关,只能成为藓疥之疾,顶多一个北元第二罢了。
这时候入关,太难了……
“范先生,我算是明白了诸葛亮的难处。”洪承畴唉声叹气了几句,一屁股坐在火炕上,他扭过头道:
“天意难为,大势难挡,机关算尽也是无用功罢了——”
言罢,洪承畴告辞而去。
待他刚出门,就闻听消息:
祖大寿病逝了……
洪承畴脚步骤停,他回首看着范文程脚步匆匆而出,互相看了一眼,并肩向着皇宫而去。
祖大寿虽然一直被软禁在家中,但其子、孙,侄子,都是汉八旗之中的干将,总兵、参将不少。
其作为汉军的代表人物,可就生起不少的波澜。
范文程甚至有一种秋风萧瑟之感。
祖大寿的死去,意味着明将的凋零,满清想要像之前那样补充人才的情况,今后不会再有了。
而此时,在辽东省,已然是大雪初化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沉阳府,长安县。
靶场中,忽然“嗖”的一声,一支硬木箭向箭靶射出,这支箭大约飞出十来丈,就掉落在杂草丛中,离箭靶还有三、四丈距离。
弓臂在手,曹玺还能感觉到弓弦“嗡嗡”的颤响,却听身后“嗤”的一笑,回首而望,只见好友李士枕的笑脸。
后者也毫无忌讳地大笑之:“完璧,你怎么箭术还无精进?”
“此事非一时一日之功可成,你莫要笑我。”
曹玺愤愤道:“要不咱们比一场,我让你三箭。”
“罢了,我这细胳膊细腿的,绝难抵得过你。”
李士桢摇摇头,故作潇洒道:“做官,就得是提笔杆子。”
曹玺气急,追了上去。
俩人昔日作为汉八旗,被豪格出卖留在沉阳被俘,成为了俘虏。
随后则编入军中,成了待归。
本以为这辈子只能如此,谁知道否极泰来,最后竟然因为学问之故,成了官身,从小吏做到了如今县六房书办。
大明治下,县一级以知县为主,正七品,随后以教谕(学)、通判(监察,诉讼)、县丞(副手)分管,从七品。
而长安县共有七房,吏、户、礼、兵、刑、工、承发七房,各房以书办为首,为正九品,合十来个人不等的典吏。
典吏是有编制,但没有入流,一般也是由他们之中提拔人手为书办。
别看七房多,在京畿,大部分的县除了六房以外,还有粮房、盐房、库房、招房、柬房以及承发、户总、科税、河道等十房。
加在一起,甚至达到了十六房。
正九品的书办,对于二人来说,可谓是极其重要的,从戴罪之人,变为官身啊!
奔赴县衙后,知县长话短说,直言道:“一年一度的省试将来,尔等多做准备吧……”
言罢,就直接离去。
曹玺与李士桢叹了口气,只能罢了。
自从官吏分流后,虽然胥吏之患不绝于耳,在朝野之间大为盛行,但实际上,这玩意随着主客形势而易之。
州县官之所以倚重书吏,其实说白了就是想通过他们定期收取各种法外的孝敬,从而对胥吏为患就睁只眼闭只眼。
但实际上,只要知县如同海瑞一般清廉如水,胥吏就如同泥巴,随其拿捏,根本就翻不起风浪来。
“士桢,这活越来越难咯。”
曹玺叹了口气,知县老爷懒政,累得是他们这群人,背锅的也是他们。
“吏员总是没前途的。”
李士桢忽然抬起头:“完壁,你想参加省试吗?”
“难道你想?”曹玺一惊。
“没错,我想,不过我想考的是科举。”李士桢认真道:“如今吏也是民户,也能参加科举。”
“哪怕是秀才,前途比咱们如今强太多。”
说着,他激动起来:“辽东文风不盛,相较于关内三五里一私塾,在辽东百里都不一定有教书先生。”
“秀才,举人,哪怕是举人,也能直授知县,这可是知县啊!”
“我明白。”曹玺点头:“吉林那里只要是举人就直授知县,辽东谁不知道?”
吉林将军虽然驻扎在吉林城,但这些年却一直没有白待,勤恳地开荒,种地,移民,建造新城。
言罢,待心情平缓后,俩人才出了县城。
此时的长安县外,土地泥泞,杂草丛生,零零散散地见到一些土地被翻,露出草根。
“长安县有土地一万三千顷,这是在户房记录的,大都是朝廷分配在辽东的勋田。”
李士桢随口就来:“当初朝廷在关内,是一亩置换三亩,所以那些士兵们不得不出关,但受限于人手不足,种下粮食的土地只有五千顷。”
一旁的曹玺则苦笑道:“去年秋末征发徭役来修河渠,好家伙,所有的壮丁加一起,才三千来人。”
“修了三十里就作罢了。”
辽东这些年来,虽然不断地出台措施鼓励移民,但实际上人力贵乏的境况从未改变。
保守估计,如今辽东全省人口,还未至两百万。
平均每府不过二十来万,到各县就更少了。
“希望今个这位锦国公府,能好伺候些……”
俩人对视一眼,骑着马就向东而去。
很快,长安县以东二十来里的一处平原上,就见到几个身着劲服,浑身散发着杀气的男人,临河而望。
在他们身后,几匹神俊的马儿在低头吃草。
“这里可都是上好的水浇地——”
曹玺为之咋舌,摇头笑道。
“嘿,关键还是这个位置。”李士桢低头道:“这里去往沉阳极近,不过五十来里,贴近官道,临近河水。”
“锦国公府的人是真会选位置。”
似乎是见到二人的皂袍,几人纷纷靠拢。
“你们是长安县的?”
“在下是长安县户房书办(我是礼房书吏)——”
“怎么来了两个?”为首一人摆摆手:“无所谓了,这里我很满意,救选这里吧!”
说着,就打来了一张户部的文书。
李士桢打眼一瞧,只见其上书:
奉陛下之命,今锦国公,李讳定国,立下卓越之功,故加赐其地五十顷,位辽东省,沉阳府,长安县境内,不得有误——
很明显,后面的长安县等字,是辽东巡抚衙门填写,加盖了章。
按照惯例,这五十顷是在关内的数,但关内已经不再赐地了,所以挪到关外,那就是翻三倍。
那就是一百五十顷,即一万五千亩地,这是一笔庞大数字。
而这伙锦国公府的人,则凭借着长安县内四个字,寻觅到了这样的无主之地。
地形平坦,临近官道,靠近河流,涝旱无忧,眼光确实不错。
“自然如此。”李士桢别无二意,他也根本没有想与锦国公府作对的意思。
言罢,他在地契上填上自己的名字,再补上知县的名字。
随后,他从马背上拎起知县硕大的官印,直接就盖上。
“很好。”来人很满意其果决,直接扔出一袋钱来:“一点小意思,请笑纳。”
李士桢一摸索,约莫十来块银圆,还算不错,没白跑一趟。
留着他们在原地欣赏风景,李士桢带着曹玺离去。
路上,曹玺惊叹:“这科举,得忙活多少年,才能有这一百五十顷地?”
“战功,才是最让人发家致富的好门路。”
俩人将地契、官印送归,直接就下了衙。
宅中饮酒未半,就有几个闯了进来:
“李书办,这蒲河畔的田,我们张家可是巴望了许久,怎么今日就舍了去?”
膀大腰圆的管家厉声道:“是瞧不起我们伯爵府吗?”
李士桢一愣,破口笑道:“灶台上的锅灰黑了你的心,你只是知道土地被人看上了,那你可知是谁家?”
“谁家?那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
“锦国公府,你去找吧!”
一时间,满远沉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