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朱媺娖终于拉马停了下来。
这座城里,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都有了一座肉山。
凡有街,凡有路,凡有交叉路口,全都有了一堆堆的肉。
直到她能见得多有地方都再也看不到那心死若灰的饥民,她才慢慢的停了下来。
在她旁,几百骑兵牢牢的将她护在内圈,生怕有饥民突起闹事惊扰了公主。
“好些了吗?”
耳边传来王岩的话,朱媺娖的眼睛才有了些许聚焦,她刚才一路疾奔,眼前所见均是人间炼狱,就像有团团迷雾遮住她的眼睛,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我要用肉堆满开封城。
除此之外,再无它想。
现在看着人们去抢肉吃,虽说那场景并不有序,甚至可以说是乱哄哄的一团。但这轰乱比起刚才那一城死寂,反而让人觉得这座城活了过来。
“刚才我和你说话,你一点都听不进去,现在好点没?”
朱媺娖轻轻的点点头,刚才那样的死城,仿佛让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现在这座城活过来,她仿佛也才跟着活了过来。
“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你了”
“什么?”
“你只要站在这座城里,我视角拉开就能给全城放肉的,你为啥来回跑?”
??
朱媺娖听着王岩的话,嘴巴微微张开:“那,那你为何还要让我跑这么久?”
看着屏幕里终于有点人气的小公主,王岩笑了:“其实吧,跑跑也好,把心里的抑郁抛开脑后,总比老想着那些画面要好。怎么样?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旁边哄抢牛肉的饥民,这时也跟着反应了过来,知道这便是那降下牛肉的神女。
顿时朱媺娖身边所有的人,全都朝她跪拜了下去。
“草民跪谢神恩!”
“老天开眼呐!草民谢谢神赐啊!”
看着眼前跪拜的这些人,朱媺娖不顾与王岩的对话,连忙开口道:“大家都是我大明子民,皇上让我来救你们了!”
“我会给你们足够多的食物,让你们再也不要饿肚子了”
“都起来吧,大家都起来吧”
然而无论她怎么说,那些人就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一个个拼命的磕头。
一位靠前的老人,身形削瘦如柴骨,身上衣衫如烂褛。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块牛肉,拉着旁边他的小孙子,不断的给朱媺娖磕头。那额头眼看着就肿了起来,口中还不断念叨感谢神恩。
朱媺娖连忙下马走过去将老人扶起,那老人虽说还待用力想要跪下去,怎奈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朱媺娖轻松的便将他扶了起来。
“老人家,我……我不是神,虽有些不寻常,但终究也是凡人”
“我是大明的公主,是当今天子让我来救你们的”
她看向后方的人,用力大喊:“大家都起来吧!拿起手中的牛肉,回家里去!让家人一起吃”
“你们放心,我以后每天都会放肉下来,每个人都有!绝不会让你们再饿肚子了!”
然而任她说破喉咙,哪怕让骑兵下马去扶那些跪拜的饥民,都不管用。
那些人拼了命一般的磕头,额头见红了也不停下。
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拜神越诚,神恩越重。
他们生怕自己不拜了,那恩赐便会离他们远去,这天降的牛肉也变成一场镜花水月,又回到原本那没有吃食的世界。
这天下本就如此凄惨了,但凡有一丝丝的希望,他们都会尽全力的抓住。
当周王与高名衡赶来时,便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大明长公主一身红衣,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在她身边,跪了一圈又一圈的饥民。
以她为中心辐射,这开封城里,无数的人跪在地上向她祈祷。
朝阳透过乌云洒到身上,为她的一身红衣染上了一层金黄。
...
阎李寨里,李自成看着自己营帐内的众将,他眼神一个个的扫过去。
半晌后开口道:“所以说,李岩当真去了开封?”
李自成座下大将,也是李自成妻弟的高一功开口道:“大帅,那李岩的确不在了,我已经问过了,有人看见他夫妻二人去了开封”
这时候去开封,能做什么?
李自成默默想着,要说他去骗城了,也没必要,自己这大军马上就要攻城,他和红娘子两人又能得了做什么?
难道是投了开封?
军师宋献策坐的安安稳稳,他摇摇手中的羽毛扇,笑着开口道:“闯王何须多虑,如今开封局势已定,李岩不管是去骗门还是投敌,对战局皆无影响了”
“我闯王军攻破开封,此乃天意”
李自成想了想道:“军师,若那李岩去投敌了,我方的布置他想必也会告诉开封城守,我们的计划用不用改变?”
宋献策将羽扇放下道:“我方兵力本就多于开封,且当那李岩告诉了开封城,那又如何呢?”
“原本说的是三天后攻城,既然出了变故,闯王明日整军攻城便可”
“这开封便如手中之肉,想何时吃下便何时吃下,吃与不吃,由不得它”
对于军师的谋略,营帐中几人都是佩服的。开封打到现在,可以说大部分的功劳要归到军师头上。
各种计谋用兵如神,宋献策以自己的谋略征服了闯王军的一众大将。
大将郝永忠对自己的认知一向很清醒,他向来便觉得自己是个粗人,没军师那脑瓜子,既然军师这么说了,他就开口道:“大帅,俺愿打头阵,替大帅打下那开封!”
他是闯王军里的老人了,李自成刚起兵时他便作为军中的大旗手跟随,后来因为作战勇猛屡立奇功,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人送外号郝摇旗,不过他因为自己长相粗鲁又孔武有力,再加上满脸的横须,更喜欢被人叫做猛张飞。
他这一开口,旁边的人就有些不乐意了。
现在谁看不出来开封必破,就城里那些饥肠辘辘的守城卒子,即便打头阵,难道他们还能反击不成?
这头阵,合该是自己去才对,于是一时间营帐内众将奋勇,纷纷表示自己今日去打,明日闯王便可坐到城头吃酒。
李自成坐上边,看着营帐里将士可用,军师可依,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的。
这开封,自己要定了,便以此为基础,建立自己的大顺国!
他笑呵呵的开口:“诸位均是我大将,也别在这争个高低了,不如回去整顿军营,咱不等那三天了,明日便去破了开封!”
“开封四门,一并打了便是,且看诸位谁先破城”
听了这话,下边的人顿时摩拳擦掌,拍着胸口表示自己定是第一。
李自成这次自然是不会去带兵攻城了,上次他带兵攻城时冲的太过靠前,被那城头上的副将陈永福一箭射到了左眼,现在想起来眼睛还会隐隐作痛。
所以后来这战事,众将可是不敢让他再冲杀阵前了。
他又转头看向宋献策:“此次攻城,军师可有计出?”
宋献策依然摇着他手上的羽扇,笑笑道:“凡用兵之法,必先疲敌,困敌,我军围困开封已有半年之久,开封城里人饥马乏,士卒无力,哪里还需要计谋?”
“吾计谋早出,树也长成,现在不过是摘取果子罢了”
“好!”
众将对宋献策均是佩服,军师就是有这点好,他的计谋如水润物,轻细无声,又如那温水煮青蛙,一开始敌人并不觉得如何,但在不知不觉中,就会被困到绝路上了。
这开封正如军师所说,现在已经不再有任何威胁,这次战事已不能称为攻城,而是该称作‘进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