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鹤年发现最近家中总是吃面条。
这些面条很有个性,有的细得像发丝,有的粗得像筷子,吃起来扑棱扑棱。
“这是哪一个的杰作?”
家里的养子养女,谁的手艺这么差还天天做?心里没点数?
王徽掩着唇笑道:“是小珣。”
就是你的大孝子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要去皇庄搞造化之学,又要去王府做便宜‘义父’,还有心思练厨艺?”晏鹤年很意外。
小珣珣会分身之术?
王徽诧异:“你真的不知道?他说你生辰快到,先悄悄练一练,届时亲手给你拉一碗长长的长寿面。”
“道不论寿。修道之人忌讳说生辰,我也没到需要贺寿的花甲之年,何必费这个事。”晏鹤年拨了拨很有个性的面条。
“那我告诉小珣,不用费这个心。”王徽作势要站起。
“咳……让他拉吧!孩子的一番心意。”晏鹤年连忙说,“虽然不中看,吃起来还不错。你看这粗面条扑棱的像鲤鱼打挺,很筋道呢。”
呜呜~~我的小珣珣长大有出息!居然会拉面!
他的眼前瞬间浮现出……小小的晏珣乖乖坐在凳子上,像个鸟儿一般张嘴等喂喂。
大眼睛纯真的看着爹爹,那么乖巧可爱,才不是旁人口中的傻子。
时间一晃而过,乖巧的小笨鸟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
什么道不论寿……此刻他只是一个老父亲,不是半仙。
晏鹤年的生辰在十一月十一日,晏珣口中的剁手节。
常欢、阿豹几个在厨房门口,围观晏珣拉面。
“珣哥用力抖,上上下下,两臂向外拉伸!对!就是这样!”
“珣哥好样的!哪天回扬州开个面馆,肯定客似云来!”
他们夸得起劲,晏珣拉得更起劲,眉飞色舞喊道:“看好!我要甩了!”
“好!”
寿面是越长越好,吃起来连绵不断。
曾有人做寿面,可能是煮得过火,过寿的人当众用筷子一挑,肝肠寸断,窘得想挖个洞钻进去。
今日没有请外客,但追求祥瑞的晏珣绝对不允许有不吉利的事情发生。
粗长的面条折成两股、四股、八股……一直拉到粗细均匀适度。
在拉的过程中,还得不时地在撒着面粉的案板上重重的摔,以免面条黏连。
这不仅是技术活,还是力气活,晏珣头上冒汗。
晏松年挤进来,啧啧赞道:“探花就是探花,拉面都有模有样。常欢,你有珣哥儿这片孝心,你爹我高兴得飞起。”
“真的?那我明天开始学拉面。”常欢爽快答应。
爹好不好都是亲爹,只要拉面而已……
学不会就去街上回回二荤铺买现成的,爹也吃不出来。
北方很多人以面为主食,但不是家家户户都会拉面。相对来说,切面、削面更简单。
晏珣一番操作猛如虎,估计够煮十碗八碗的,一把面条甩进锅中。
然后准备好又大又深、视觉上先声夺人的大海碗,盛上清汤。
面条煮熟放入汤中,根根分明,整齐得像美人头上才梳好的发髻。
爆鳝段铺在面上,撒上葱花,看着就诱人。
晏鹤年和王徽坐在桌前,好奇又激动,比吃南京清江楼的鱼翅席还要高兴。
小珣珣的拉面手艺,肉眼可见的一天天进步,就为了这一日。
做父亲的老怀宽慰。
王徽……白捡一个探花郎好大儿,简直是王家祖坟冒青烟,也很宽慰。
在晏鹤年心中,哪怕晏珣拉成面坨坨,都能夸出一朵花,何况真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面。
“这一碗面见功夫,我儿真的用心去学了。”晏鹤边吃边称赞。
面汤的水汽迷人眼,眼眶有些湿湿的……冷硬心肠的铁汉都有柔情,何况一个慈祥的父亲。
王徽说:“山东厨子教得也用心,一点不藏私,我该再谢他一份喜钱。”
常欢端着一碗面走进来,乐呵呵:“他当然不藏私,珣哥学得再好,也不会跟他抢活。还可以对外夸口教过翰林。”
其他人的面盛好,端出来一起吃,一人一句赞不绝口。
晏珣微微仰着头,有些理解爹为什么爱下厨。
做一桌热腾腾的饭菜,看家人其乐融融的吃,也是一种幸福。
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大明,有多少人能在寒风里,吃上热腾腾的爆鳝段面?
晏鹤年是个擅长炫儿子的。
在翰林院炫、皇宫炫,还要去皇庄跟茅草屋里的徐渭炫。
他用尽毕生所学形容那一碗面的美味诱人。
徐渭幽幽地看着他,眼睛绿得像一头狼。
“文长……咦?你怎么好像瘦一些?人到中年不由己,瘦一点更好。”晏鹤年一本正经安慰。
大孝子干了什么好事,老爹当然心知肚明。
徐渭翻了翻白眼,猛地往草堆上一躺,摸着肚子气若游丝:“我生重病才暴瘦,现在已经无药可救。庄里的大夫说,我不用再有顾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那你想吃什么?”
“爆鳝段面,晏珣亲手做的。”徐渭虚弱地闭上眼睛。
看起来挺惨的。
他是真的惨啊!
作为胡总督的入幕之宾,他的生活水平很不错!
偶尔,还不得不奉命嫖娼。
那次为擒获大海盗徐海,他带着胡总督特批的银子到青楼,冒充富商接近徐海的老相好。
然后不得不缠绵床榻两个月。
唉,人在官场肾不由己,一切只为抗倭大计。
他这样的抗倭大功臣被晏鹤年忽悠进京,被晏珣关起来特训。
卧薪尝胆还罢了,为什么要给他吃羊杂碎和玉蜀黍?
我要吃爆鳝段面!
晏珣听说徐渭命悬一线,吓得飞马过来……这是大画家啊!
得知徐渭的愿望,他立刻撸起袖子做一大碗面,端到茅草房来。
徐渭闻到爆鳝段的香味,立刻睁开眼睛鲤鱼打挺起来,麻利地端到屋外去吃。
垂死病中惊坐起。
一碗面条下肚,他伸展胳膊,诧异地说:“咦?我的病好了?晏郎的面,有起死回生之效。”
晏珣瞪眼:“你不要瞎说啊!熟归熟,瞎说我可要告你诽谤!”
万一真的有人相信,把他绑起来拉面怎么办?
徐渭正色道:“我说的都是事实!我害了馋病,只有这一碗面可救。”
“……徐大叔夸张了。您这么夸我,我会不好意思。”晏珣摸摸头,“这段时间,您顿悟了吗?要不要换个住处?”
老爹说严世蕃要倒霉,差不多该把徐渭放出来搅混水。
徐渭微微一笑:“我觉得这里住得挺舒服,就是要劳烦你时不时来给我煮面。说不定,我会突然想起什么。”
“比如说?”
“比如说……罗文龙狡兔三窟,藏着好些外室。”
“成交!”
不就是煮面吗?
正好再练一练手艺,将来煮给小圣孙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