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回京,跟晏珣完成了东宫左春坊左庶子工作交接。
分别许多时日,再次相见,两人都感到唏嘘。
申时行的心情尤其复杂。
他接了晏珣宁波巡海御史一职,如今又接任东宫主官,下一步应该就是接任东阁大学士了吧?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晏珣说:“东宫主官的工作内容你是熟悉的,我就不过多地说。太子殿下年纪渐渐增长,脾气比小时候大,你教导的时候自己斟酌些。”
停顿片刻,他接着说:“武清侯府那边如果跟你来往,你也注意一些。”
武清侯李伟还是有一些生存智慧的。
以前张四维在太子身边,李伟跟张四维的关系很好。
后来李伟也想接近晏珣,遗憾的是晏珣的态度太冷淡。
申时行没想到晏珣会说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要知道李伟是太子殿下的外祖父,亲疏有别。
“文瑄,你还和当初一样。”申时行笑着感慨。
当初一起进京会试,晏珣毫不吝啬的分享自己的备考心得,后来获得修《承天大志》的重任,也不忘把他们拉进去分享功劳。
若非晏珣一路提拔,他也不能跟着晏珣身后的路走。
“时间过得真快,咱们相识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少年,现在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
晏珣拍拍申时行的肩膀,郑重地说:“太子殿下就交给你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晏珣一去兮迟早会还。
……
高邮的新任知州是张居正的同乡、隆庆五年进士周嘉谟。
历史上一直活到崇祯年间的明末大臣,有“狠人”的称号。
他到任之初,就遇到一个下马威。
一群市井闲散混混,在街上闹事,逼迫商家罢市。
他连忙召集城中大户,命各家派家丁协助差役,将闹事者驱逐出城,逮捕严惩为带头大哥。
然而一件事情刚结束,又不断有百姓来告官,都是些离奇古怪的纠纷。
让底下的文吏处理都不行,非得知州大人亲自开衙门审案。
周嘉谟察觉到问题了。
一般升斗小民都怕见官,有什么纠纷宁可私了,怎么忽然都跑出来告官?
他的幕僚在一旁提醒:“也许这些人就是想拖住大人的脚步。”
“依你看又当如何?”周嘉谟问。
“当然是跟说得上话的人谈一谈。”幕僚说。
周嘉谟点点头。
今时今日,高邮最大的地方势力,应该是晏家。
但晏家父子很低调,没有大规模兼并土地,甚至都没有在故乡盖一座像样的大宅院。
周嘉谟去拜访汪德渊的父亲汪东篱。
“周大人来了,汪家蓬荜生辉。”汪东篱姿态谦逊,让人上了西湖龙井,以及本地特色的茶点。
“近来公事繁忙,好不容易才有时间来拜访汪老爷,之前混混闹事多亏您相助。”
汪东篱谦逊地说是应当的。
周嘉谟话锋一转:“刚收到朝廷邸报,小晏阁老南下,途经高邮回乡祭祖。关于接待的事,本官想和本地乡绅商量,你们对他更了解。”
得知是这件事,汪东篱露出真诚的笑容:“是应该给小晏阁老安排一次隆重的接待仪式,一门双阁老,他是我们整个高邮的骄傲。”
“小晏阁老要来了,我却被各种案件缠得分不开身,没法抽身安排接待,真是非常惭愧。”周嘉谟叹气。
汪东篱沉默片刻,跟周嘉谟的目光对上。
两人都没有退让。
在这沉默间,周嘉谟又说:“我在京城的时候,跟汪兄请教过高邮各大士绅的情况,我现在说一说,请汪老爷指点。”
汪东篱:“……”
好嘛!自家儿子也是个大公无私的!
不能怪他私心重,汪家在高邮经营几百年,摊丁入亩之后,每年要多交不少赋税。
周嘉谟已经滔滔不绝地说起各家的底细,甚至连汪家和顾家一些私盐上的买卖,都略有提及。
汪东篱笑容僵硬。
周嘉谟见好就收,又说了一会儿接待小晏阁老的工作,喝完一杯茶后告辞离开。
汪东篱一个人默默坐着。
很多年以前,他在这里见到了晏鹤年父子,那时德渊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小子。
想到汪德渊在倭国立下的功劳和现在的官职,汪东篱既骄傲又矛盾……若是不配合摊丁入亩,会不会影响到德渊的前程?
刚才姓周的特意提到德渊,是拉关系还是威胁?
他的妻子顾氏走出来问:“听闻晏珣要回来了?”
汪东篱回过神,回答:“是路过。晏大学士巡视南洋,皇上允其回乡祭祖。”
“那就是要衣锦还乡了。”顾氏高兴地说,“我得提前通知一下双河村的人,让他们准备准备。”
“你可真高兴。”汪东篱失笑,“刚才知州也说,让城中乡绅一起安排接待仪式,花我们的钱让他去做人情。”
“花些钱我也高兴。”顾氏说,“晏珣和我们家的关系,不就像我们的孩子似的?”
“他们这些孩子,出息之后第一个拿自己家开刀割肉。”汪东篱哀叹一声,还不得不去找自己相熟的人家,配合周嘉谟的工作。
高邮大户吴家的家主吴民主动站出来,包揽接待工作。
“我当初在北边贩卖牛马,有幸拜见老晏大人,如果各位乡亲信任我,这件事就交给我办吧!”吴民笑眯眯地说。
未来“吴三桂”的长辈,很会抓住时机。
高邮乡绅因为摊丁入亩的事,对晏珣感情复杂,表面上说晏家父子是高邮的骄傲,背地里忍不住骂骂咧咧,并不想花钱办什么仪式。
可是见吴民这么主动,他们又隐约担心自己吃亏。
“吴民啥时候巴结上晏家,我们怎么不知道?”
“他倒是狡猾,想让他做好人,我们来做坏人。”
周嘉谟冷眼旁观,借着晏珣回乡的契机,让那些为难他的乡绅都忙碌起来。
衙门里的案子一下子减少,他终于可以展开拳脚工作。
“摊不摊”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具体怎么摊,谁家摊多少?
就像办接待仪式一样,有人做主导,有人凑份子。
“吴家来往北方做贩卖牛马的生意,在土地上的利益较少,就拿他家开始。”周嘉谟下定决心。
吴民:“……?”
晏珣本以为自己这次回乡还可以低调,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轻车简行。
海瑞不是制定过规矩吗?不许超规格办接待仪式迎接上司或者过路的官员。
但来到高邮的时候,他被岸上的一排排隆重的迎接人群给惊呆了,鞭炮声锣鼓声乐声震耳欲聋。
“……这是谁搞的?”晏珣皱眉,“周嘉谟想干什么?”
这个周嘉谟不愧是内阁一致推举出来执行摊丁入亩的人,连环招一招接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