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鲁卡的愿望
作者:凡秀   安西兵日记最新章节     
    元和六年十月二十四,离爵关之战打了近四个月后,旭子亲自率领马军冲出离爵关,一路追到铁关城。他证明了自己,从开战到吐蕃人逃回焉耆,他一直站在最危险的地方,他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是郭旭,不是靠老婆的那个人。
    安西兵也证明了自己,他们虽然人少,许多人满头白发,但他们依旧是安西兵,只要他们想,就能战胜任何敌人。
    尚恐热带着四万大军冲到离爵关,退到铁关城的只有六千人,刚俘虏的两万回鹘人被他丢了个干净。
    此战安西折损正兵一千六百,辅兵两千余,民夫三千。六千多对三万多,单看数字,无疑是辉煌的胜利。可安西城内欢呼声寥寥,倒是压抑的哭声不绝于耳。
    一骑快马冲到都护府,毛长史阴沉着脸赶到王府,“王爷,西关郭福将军病逝”。
    老郭眉毛抖了下,“嗯”一声道:“葬在我选的那块地方旁边”。这是早就答应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毛长史问道:“那西关守将……”。
    “不用派了,副将检校吧”,(检校是代理的意思,有时也做荣衔)。
    老郭拿起战报看一眼又皱眉放下,闭上眼睛轻叹一口气。
    旭子做的不差,辅兵折损两千多,民夫死了三千,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在保护唐人,可这个损失依旧让安西承受不起。
    正兵一千六百,加上去年的折损,两年内三千大唐儿郎殉国,如今的安西正兵,离爵关有两千多,延城一千,安西城两关不到一千,加上疏勒镇的两个营,满打满算不到五千人,真正的壮年只有两千出头。
    为了应付战事,今年春天的征兵已经放到十三岁,后街已经看不到男人了。不是唐人不生孩子,是死的实在太多了,安西兵的兵源已经完全枯竭。
    ”先生,你说尚恐热什么时候会再来?”。
    毛长史摇摇头没说话。
    安西都护府就如同一座堡寨,士卒精悍,堡墙坚固,顶住吐蕃一次次进攻。
    可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堡寨,再坚固的夯土每次也能抠下一块,再精悍的士卒也会有伤亡,吐蕃人不停的来,总有一天安西兵会被彻底耗光。
    这次的离爵关之战,尚恐热折损了三万多人,其实死掉的大部分是仆从,回鹘战俘,以及伊州和吐谷浑人,其直属精锐损失很小。
    还有一件事值得警惕,西州唐人这次虽然没出人直接助战,但派出许多工匠帮吐蕃打造攻城器械,这说明经过西州之战后他们已经完全臣服于尚恐热,这是个非常糟糕的预兆。
    打赢的安西兵却折损近半,旭子为了唐人少死几个,只能逼迫更多壮丁辅兵去做炮灰,这又大大透支了龟兹的民力,导致赋税减少。
    还有一个苦果安西也要吞下去,大量消耗胡人会使诸部离心,以后再有战事,他们会害怕被当做炮灰,从而推脱,躲避,甚至逃亡。
    如果尚恐热明年集合兵马再来……
    “王爷,杨将军上了文书,北州和东州秋粮已经开始起运”。
    老郭点点头道,“难为那小子了”,疏勒镇是在勒着裤腰带支持安西。
    毛长史皱眉道:“可惜生的太晚,哪怕能早十年……”。
    !!!!!!!!!!!!!
    烦了挠着头问道:“师兄,你说鲁豹到底死哪去了?”,他怎么都不明白,一千精锐哪怕遇到山崩,迷路,甚至被伏击全军覆没,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声音,怎么会消失的这么干净?
    陆远苦笑道:“我的亲兄弟,别念叨他们了,先想咱们自己吧,你连北州的粮税都送出去了,咱们日子咋过?”。
    烦了摆摆手道:“该咋过咋过吧,够吃到明年夏收就行”。
    陆远道:“你就不怕来年有个风雨不调的?”。
    “呸呸呸!”,烦了道:“能不能说点吉利的?旭子把半个龟兹的丁壮都搭进去了,来年肯定不好过,咱们送粮去安西城,安西城也能匀一些给龟兹,总不能不管吧”。
    陆远当然知道不能不管,发完牢骚还是该干嘛干嘛,写了没几个字也皱眉自言自语道:“是啊,他们能去哪呢?”。
    烦了来到鲁卡的小屋,看到他的时候都几乎认不出来了,那个举止儒雅的朋友已经变成了一具皮包骨的骷髅,脸上一层灰蒙蒙的土色。
    他一个月前淋了场雨后便病倒了,老吴说他曾因忧愤过度伤了心脉,这回也一并发作了,烦了还以为养些日子便能好,没想到却越发沉重,眼看着人就不行了。
    他没有躺着不动,而是在佝偻着身子,边咳嗽边写东西。
    “别写了!再写命都没了!”。
    鲁卡捂住嘴巴咳了几声,摇摇头道:“要写啊,再拖就改不完了”。
    烦了站到身后看了下,鲁卡兄终于突破了自己的瓶颈,不再写年轻男女相恋后成仙了,这次的剧本完全模糊了背景,写的是年轻男女互相帮助鼓励,战胜风霜雨雪白头到老。
    “杨兄弟,这个故事能演吗?”。
    “能!写的很好!比前边所有的戏文写的都好”。
    鲁卡咧嘴笑道:“能演就好,能就好”。
    这家伙病入膏肓了,却还惦记着自己写的戏文,真是可笑,烦了深吸一口气道:“有什么放不下的说吧,是不是秋草?”。
    鲁卡摇摇头道:“叫你来就是问问这戏能不能演,没什么放不下的,秋草我托付给骆驼将军了”。
    烦了笑道:“怪不得那小子一直不找婆娘,原来是惦记秋草”。
    鲁卡道:“秋草想跟我去,那哪行呢,她若死掉谁演新戏?等我死了,你就做主给他们把事儿办了,秋草是个没主意的女人,到那时候她就认命了”。
    “好,我记住了”。
    烦了忽然有些感动,鲁卡是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也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鲁卡兄,那回我不该拔刀想杀你”。
    鲁卡轻笑着摇摇头,说道:“生命是天神赐予,天神要收回去也是定数,杨兄弟是大唐人,当然要为大唐着想,你我都没错”。
    烦了不懂他的信仰,但也不妨碍尊重,“行吧,你忙着,我回了”。
    鲁卡叫住他道:“等等,这个东西麻烦你替我还给也枝”。
    烦了接过一看,是一串不知道什么东西制成的念珠,“好,我让初一带给他”。
    元和六年腊月十九,鲁卡病死,按他的遗愿葬于城南,骆驼和秋草成亲,场面蛮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