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峨眉山后山,一位白发黄裳的老妪径直走出画地为牢十余载的黑暗山洞,站在了久违的阳光之下。
山洞口,有一卷发如虿的独臂女子半弓着腰蹲坐着,一袭青衣,腰间纹绣一朵娇艳欲滴的紫薇花,紫薇花上,压着一柄暗色古剑剑鞘。
卷发女子乌黑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动着,打量着这位第一次从山洞中走出的白发老妪。多年来,她也只是奉她的师父、峨眉山掌教赵真人之命,将饭菜送到洞口,从未踏入过洞中半步,以至于负责为白发老妪送了多年饭菜的她,今日才得以第一次见到洞中神秘仙人的真容。
白发老妪伸手,一柄色彩斑斓的神剑倏忽飞出洞口,伏在她的脚下。
正在峨眉大院中悟剑的钟神秀始一看到她师父走出山洞的身影,皱眉瞬间就来到了她身边,双目盯着师父脚下的霓裳剑,好奇问道:“师父,你这是要下山?”
白发老妪轻轻点头,欲言又止。
“仙人,请带我一起下山吧。”
卷发女子轻盈站起,躬身行礼,不知怎的,她在见到白发仙人的这一刹那,内心难以抑制地有种想要追随的冲动。
黄裳白发老妪用她那双早已不再清澈的眸子看向青衣少女的盈盈秋水,曾几何时,她也是眼波如水、满头青丝。
“真是青丝白发一瞬间啊!”
黄裳老妪暗自感慨,兴许是老妪感念卷发女子多年来对她的做饭送饭之恩,又兴许是自己年轻时候也有着和她一样的一头乌黑卷发,心头没来由泛起一丝亲近,抓起卷发女子的臂腕一同御霓裳剑飞下后山,来到峨眉大院。
大院中,以峨眉掌教赵白贞为首的所有峨眉弟子,尽皆跪倒在白发老妪面前。
白发老妪脚踏霓裳剑,低眉望着她的昔日剑侍赵白贞,微笑开口,:“贞儿,我离开后,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峨眉掌教赵白贞抬头,已是泪眼婆娑,:“主人,我赵白贞生是你的剑侍,死也要陪在你的身边。”
“傻丫头???”
白发老妪扶起赵白贞,枯槁手掌轻轻抚上她的额头,面容和蔼,:“我心里从未把你当剑侍看待,你是我在这世间陪我最久的朋友。”
赵白贞嘴角抽动,瞬间已是泣不成声。
白发老妪转头望向静立无言的钟神秀,笑了笑,:“徒儿,以后要是还能碰到像他那样的男子,就把自己嫁出去吧。”
“怕是碰不到了。”
钟神秀苦笑,认真说道:“我要像师父你一样,终生不嫁!”
白发老妪摇头,:“你怎么知道我这一生没嫁过人?”
钟神秀愣住了,的确,直到此刻,她连她师父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是徒儿猜的,像师父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女子,这世间没有一个男人能配得上,所以徒儿猜测,师父这一生肯定没嫁过人。”
白发老妪和蔼一笑,:“那你就错喽!”
钟神秀先是错愕地看了眼赵白贞,然后又疑惑地盯上了白发老妪,:“师父,你不要给我说你和那蜀山姓冯的成过亲!”
“那倒没有。”
白发老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正色开口,:“贞儿,徒儿,诸位峨眉弟子,就此别过!”
“主人,我要与你同去!”
“师父,我要与你同去!”
“仙人,我们要与你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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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大院内所有人的恳求,白发老妪只是笑着摇头全然拒绝,最后,她把目光盯在了身旁的那位卷发女子身上,:“女娃儿,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下山?”
卷发女子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仙人,你当真要带我下山?”
看到白发老妪点头,卷发女子喜出望外,:“仙人,我愿意!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下山!”
白发老妪向众人作别,轻手抓来卷发女子,按在了霓裳剑上。
不像十多年前上山时的神不知鬼不觉,这次下山,白发老妪走得极为高调,一路下来,她的身后吊着峨眉山上至掌教赵白贞剑魁钟神秀、下至入门弟子前前后后一百零八人。
直至一路追送黄裳仙人和卷发女子御剑淡出所有人视线,峨眉掌教赵真人才依依不舍地呆立当地,喃喃轻语:“剑侍赵白贞,恭送长公主下山。”
这世间,知道黄裳老妪是大许国长公主身份的,还有几人?还剩几人?
故人陆续凋零,好似风中落叶。峨眉掌教赵白贞恭送大许长公主离开之后,和钟神秀一起落寞走回峨眉山,提灯走进后山山洞中,望着山洞最深处压在石壁反面的娟秀字迹,泪眼朦胧。
石壁反面上的字,是那位白发老妪亲手所提:“何时仗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寒灯纸上,梨花雨凉,我等风雪,也在等你,一年一年,又一年??????”钟神秀一声轻叹,轻声问道:“掌教,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师父的真实身份了吧?”
赵白贞抹去泪水,嚅嗫开口,:“你师父就是大许国的长公主???五十多年前,你师父嫁给了万窟帮帮主宫动,诞下一子???四十多年前,你师父不知因为何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万窟山???十多年前,大许彻底分裂为战国,你师父也在此之后来到峨眉山,从此再也没走出过这方山洞???这块石壁上的字,是你师父为蜀山冯长今所写???”
“万窟山吗?”
钟神秀认真听完后,转身拿起神秀剑快速飞下峨眉山。
万里碧空之上,一位白发老妪牵着一位卷发女子的手腕,就如同牵着一只轻盈的紫薇花,御剑如长虹,疾速过山河。
一老一少御剑南行的壮阔场面,让世人皆惊骇侧目,以至于路遇之人皆寂静祈祷,虔诚跪拜。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生平第一次御剑起飞的卷发女子被白发老妪磅礴气机牵引着,站在白色剑柄红色剑尖斑斓剑身的霓裳剑上,内心三分惶恐,七分惊喜,歪着头问道:“仙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十余载不曾与除钟神秀以外第三人言说的白发老妪,在这位单纯善良的卷发女子面前,竟破天荒地多了些言语,:“去见一位故人,一位知己。”
卷发女子听不太懂,懵懂地点头问道:“一位故人,一位知己,故人就是知己,还是故人是故人,知己是知己?”
白发老妪笑了笑,:“故人,或许将成为陌生人,知己,或许将成为已故之人。”
卷发女子更不懂了,但她还是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问道:“你很想见到他们吗?”
白发老妪沉吟片刻,:“见与不见,其实都没多大意思,想来也是挺无趣的。”
卷发女子吐了吐舌头,:“飞这么快,你肯定很想见到他们,为什么又要说“无趣”这样的话?”
被说明心思的白发老妪额头皱纹加深,:“女娃儿,那我们再快些。”
卷发女子感受着霓裳剑的突然加速,内心抑制不住的惊喜雀跃,:“我叫徐薇,紫薇花的薇,还不知道仙人名讳呢!”
“黄裳儿吗?”
白发老妪似是在自问自答,想来啊,自己还真不姓黄,姓许。知道她许裳这个真实姓名的,当今这个世上除了她在皇宫中时的侍女、在江湖中的剑侍赵白贞之外,还能有几人?
“道上故人渐稀,我亦飘零久矣???”
白发老妪心生感慨。
“黄裳儿?”
卷发女子不经意叫出这个名字后,又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黄裳儿,也只有蜀山冯长今对她这样叫过。
“黄裳儿!”
这一刻,白发老妪模仿着那人的口吻,轻轻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神情陶醉而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