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楚州境内复行约莫三十里后,水势渐渐变得湍急,两岸高山对峙,一峡接着一峡,一峡比一峡狭窄。
中年清癯船夫起身扬起船桅,以船桨保持着大船的平衡,:“前面就是织锦河最为险峻的五峡了,等下船身会摇晃得厉害,少侠晕船,就别在外面站着了,去船舱中躺着吧。”
云九摇头一笑,这位船夫明显是低估了他的身体适应能力,:“我已习惯,用不着休息,你继续说。”
中年清癯船夫没再劝阻,望着前方急流入大滩的景象,平静道:“南楚王亲自登临阴阳山三请于常维春,常维春入世第一谋,便轻松帮助南楚取得了尚凌渡之战的胜利,这一战,南楚依常维春之谋,据大天江天险死守,最终合纵代许国,使后臻国发起的这场进攻不攻自破,此战,我们南楚非但保存了国力,还使后臻国损失惨烈,短时间内无法继续南下。”
“如此战局,恰好遂了常维春《略疏》中提出的核心战略:江南道新定,当先施恩于民,绥抚百姓,举贤任能,富国强兵,以图后进。按照常维春《略疏》中“若内政事不修,则外举事难济”这句话,和常维春的三个十年计划来看,至少三年内,南楚是不会对外用兵的。常维春所做的这一切,也是我们这些饱经战乱侵扰的南楚国百姓最想要的。常维春富学识,知进退,懂民心,在江南道这片偌大的土地上,他是我打心底里最佩服的一个人。”
云九慨然出声:“泱泱大许,领土二十亿公顷(一公顷等于0.01平方公里,二十亿公顷等于两千万平方公里),人口两亿,能出几个像常维春这般文武双全的踔绝之能?”
中年清癯船夫是个较真的人,将船顺利导入大滩之后,认真回道:“最近这些年大许境内诸王国之间的征伐有所减少,那大原国也没有太大的动作,这人口啊,只要世道稍微好点,就嗖嗖往上窜,两亿人口是两年前官家所能统计到的最保守的数据,很多为了躲避战乱搬迁到深山老林中的黑户根本统计不到,再加上那些为了逃避徭役有意将家里人口少报的,还有像我们南楚那样为了隐藏实力不公布实际人口数量的,全部加起来,大许目前的总人口数量应该有这个数。”
中年清癯船夫说着,伸出三根手指。
“三亿?”
云九仔细一想,觉得船夫说的也对,随即开口道:“照你这般说,北边那一半人口以游牧为生的大原国,漏掉的岂不比我们更多?”
中年清癯船夫点头道:“大原国的领土面积足足有十二亿公顷,比大许的一半还要多,地广物丰,水草丰茂,经过这些年的养精蓄锐,他们口头上说是有五千万人口,可实际人口应该也已经接近一亿了!”
云九刚要说话, 大船忽然触礁停滞,使得他一个趔趄,抬头望去,忽见南岸之上快速冒出几个人头。
为首的青衫汉子手持弯弓,站在一棵碗口般粗细的大树下朗声道:“展鸿儒!你已经一个月没交过路费了!”
展鸿儒,正是中年清癯船夫的姓名,他先是瞥了一眼云九,接着回道:“来回两边都要交过路费,小的小本营生,还要养家糊口,你看能不能再宽限我几日,等我这趟船走完一起交给你?”
那青衫汉子面色一沉,:“念在你是个读书人的份上,我都已经宽限你一个月了,这次再不交钱,就休想从此地通过!”
正在展鸿儒为难之际,云九两步跨到他前面,笑问道:“他每次收你多少钱?”
展鸿儒无奈道:“一百文。”
云九继续问道:“总共收了几次?”
展鸿儒思索着,开口道:“大概有两百次了吧。”
“那就是二十两喽!”
云九脚尖轻轻点在船沿之上,飞鸿踏雪泥般飘向南岸,在落地的同时,手中渊中虎倏忽出鞘!
一道红光闪过,那青衫汉子身后碗口般粗细的大树应声断开。
青衫汉子顿觉脊背一凉,朝前疯狂逃窜,等他躲开砸落下来的大树回头看时,却见那少年刀客手中长刀已然入鞘,他抬头看着少年刀客脸上的玩味笑意,有些茫然。
这时,少年刀客开口了。
“不把收他的二十两银子吐出来,这棵大树就是你们的下场!”
这帮小巫峡的劫匪小喽啰们哪见过如此快刀?在年轻刀客犀利的眼神注视之下开始纷纷向后退却。
青衫汉子心也跟着心有余悸地向后退出几步,一时想不到眼前的少年刀客到底是何方神圣,刀法竟然比他们的首领还要凌厉?刚才这一刀能轻易劈断碗口般粗细的大树,膂力自是不必多说,巧劲更是骇人,其中分明还掺杂着上乘刀法,要是这次首领亲自前来,或许还有一战的可能,可眼下就凭他们几个想要围攻这样一个少年刀客,岂不是自讨苦吃?他一手握刀,一手握弓,细心打量着年轻刀客,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少侠,这次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对不住了!可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银子啊!”
云九数了下在场的劫匪,总共七人,道:“那就每人二两。”
七名布礁劫道的劫匪凑在一起商量一番,很快就凑足了十四两银子,青衫汉子提着十四两银子毕恭毕敬地走到少年刀客跟前,一脸媚笑,:“少侠,您点点。”
云九接过钱袋,居高临下问道:“还有呢?”
“还有?”
青衫汉子脑子灵活,很快就想到了,忙道:“以后只要是展鸿儒的船经过,我们绝不会再收他银子!”
“以后展鸿儒的船经过,你们都要给他一百文,听清了吗?”
青衫汉子点头如捣蒜,甚至都没了抬头直视少年刀客的勇气,:“听清了,听清了。”
“听清了还不快滚!以后胆敢再为难展鸿儒,老子定将你们整个帮派杀得鸡犬不留!”
“这次是我等有眼无珠,以后再也不敢了!”
“滚!”
“这就滚,这就滚???”
七名劫匪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快速消失在小巫峡南岸的山林之中。
云九顿觉索然无味,重新掠回船头。
经过小巫峡之后,大巫峡更显奇峰突兀怪石嶙峋,河面狭小迂回曲折。
展鸿儒凭借超高的船技一次次在礁石旋涡中开船而过,惊心动魄,等经过大巫峡水流最为湍急地带,展鸿儒找了一处平静港湾停船,看了眼安静坐在船头的古尘风,感激问道:“冯少侠,那位爷是你的师父?”
云九只是一笑。
展鸿儒继续追问道:“少侠身手如此了得,想必你的师父也是江湖中叫得上名号的大人物吧?”
云九点头道:“他若出刀,你就会看到一刀令这织锦河逆流的壮阔景观 了!”
展鸿儒望向涛涛河面,神情有些恍惚,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趟可能真的遇到贵人了。
云九见古尘风依旧盯着崖壁上的“大巫峡”三个字凝神,一屁股坐在船沿上,:“不管他了,还是继续说你们江南道上的名人吧,除了常维春意外,还有谁?”
“好。”
展鸿儒有些累了,将船靠岸绑停妥当后坐到了云九身边。
“说完常维春啊,就不得不接着说他的同门师兄郭一良了。郭一良为人处世向来低调,他的事迹可能你听的也不多,正好我给你讲讲。”
“郭一良和我同县,都是楚州锡沙郡上辰县人,说起来,我和他之间还真有那么一点点交情,见过几次面,但可惜啊,总是没机会能和他多聊上几句,不过据说,郭一良的才干并不亚于他的师弟常维春,只是一直隐忍不发,仅在他的师父司空镜面前显露。”
见高翔拿了两壶酒过来,云九沉默接过,顺手给了展鸿儒一壶,:“润润嗓子。”
展鸿儒说了几句客套的话,打开喝下一口。
“这郭一良啊,是个怪人,从未参加过科举考试,也从未参加过江南道文人聚会,多次举孝廉提到他,他也从不回应,属于憋着屁不放的主,我觉得, 这种人要么就是没真本事怕一出手就露馅,要么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两者相比,肯定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不然司空镜也不会收他做弟子不是?所以据我推测,郭一良肯定是憋着一肠子的屁,放出来要让全天下人全都闻得到!”
云九被这个贫苦读书人接地气的比喻逗得哑然一笑,此前还未想好何处下船,展鸿儒这么一说,他这一下就有了明确的目的地,:“展叔叔,这一趟,就把我们送到你老家,楚州锡沙郡上辰县。”
展鸿儒这趟出船,没想到返程还能直接到家,心下极为高兴,当即笑道:“从此地到我们上辰县已经不远了,两三个时辰便可抵达。”
云九下一站的目的地已经确定,便也不急着继续赶路,此时已是申正时分,再过一两个时辰天也就要黑了,既然天黑之前到不了上辰县,索性就泊船于此,在这个莫名港口过上一夜,等明日再出发。
恰巧,展鸿儒也正有此意,附和道:“后面还有三个峡口,不易行船,明日出发最好不过。”
“郭一良肯定是憋着一肠子的屁,放出来要让全天下人全都闻得到!”
云九回想着展鸿儒刚才这句玩笑话,起身走到古尘风身边,从古尘风“韬光养晦十年悟刀”的经历中,他意识到,郭一良必然也在等着“厚积薄发一朝扬名”的那一天。
“老古,那郭一良的心性,可能和你有点相似。”
云九轻语。
古尘风白了云九一眼,没好气道:“什么郭一良郭二良的,与老夫何干?”
云九道:“你悟刀十年,出来便是这全天下的刀道第一人。”
“郭一良读了半辈子的书,走下阴阳山,他便会一举成名天下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