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把酒，给我。”
    “……”
    见李杰没动作，苏定方紧了紧衣襟，让自己更热一点，随后伸手就要去抢。
    “啪！”
    李杰一巴掌拍开他那袭来的咸猪手，仰头一灌，直接一口闷了，一滴不剩。
    随手颠了颠，直接丢弃。
    “我喝完了，在给我来一坛子。”
    “……”苏定方准备再次上手的动作，突然为之一顿，随后也不说话，直接转身再次拍开了一坛酒，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见此，李杰眉头一皱，有些恼怒。
    “臭要饭的，你够了啊。”
    “谁没死过弟兄？”
    “这一路走过来，死的还少吗？”
    “从突厥到长安，再到幽州、契丹、云中，再到现在的西域，我们这一路走来，不止是你才死了弟兄，他们……”
    “他们也不止是你的弟兄，他们同样也是我李杰的弟兄，为我而死的弟兄。”
    “这些我都记得，我……”
    “当初的老兄弟不多了。”苏定方沙哑着声音打断了李杰的话语，声音低沉。
    “我们当初的3000人，再加上后来王方的1000人，现在还剩多少？”
    “突厥之战，李二狗他们死了，我活着，现在的西域之战，张明死了，牛宽也死了，那么多弟兄都死了，我还活着。”
    “现在就连刘旭他们也死在了冲锋的路上，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不用死的。”
    “在他砍倒西突厥狼纛的时候，他本该荣耀加身，不用再去冲锋陷阵的……”
    “但是他去了，他死了。”
    “他带着我漠北卫最后的几千人，毅然决然的死在了冲锋的路上。”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为什么他要带着我最后的部下，主动前去送死？”
    “就为了斩杀统叶护？就为了他？”
    “谁允许他这样做的？谁允许的？”
    “我就不应该把漠北卫交给他，我就不应该交给他，他就是个不要脸的贼。”
    “他偷走了我的一切，我恨他，我恨他的一切，我恨啊，恨啊！”
    越说，苏定方越癫狂，面色通红，额头上的青筋直冒，眼中的泪水犹如决堤。
    “为什么，为什么死去的人不是我？”
    “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
    “为什么他们要让我活着？”
    “他们知道我有多难受吗？他们知道让我一个人活着，我有多难受吗？”
    “五万人啊！五万人啊！”
    “我漠北卫整整五万人啊，他们就这么把我这个主将扔下不管了，不该如此的，他们不该如此的，我可是他们的主将啊！”
    “呜呜呜呜呜！不该如此的。”
    苏定方朝着远处的战场，大声的述说着，高声的咒骂着，满心的不甘。
    甚至挥动着手中的拳头，砸碎了身边的所有酒坛，手中鲜血淋漓也不去理会。
    他只是在自顾自的发泄着，发泄着自己的不甘，自己的愧疚，自己的悔恨。
    当然，他也在埋怨着李杰。
    这一点，李杰听得出来。
    因此，李杰沉默了，不再劝慰。
    远处的众人也沉默了，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一切，不再嬉闹，不再欢呼。
    关于漠北卫的一切，他们都知道。
    就像苏定方刚才吼的那样，他的漠北卫从上到下，整整五万人，除了有数的那么几个辛运儿之外，已经全军覆灭了。
    没有伤员，不管轻重，全都死了。
    死在了给大军打开缺口的路上，死在了冲锋陷阵的路上，死在了众人的眼前。
    在云中草原救刘旭，碰见西域联军的先锋部队，以少打多，死了一万多人。
    葫芦口黑沙暴，又死了两万多人。
    漠北卫的先锋营，整整3000人，又死在了跟踪西域联军的路上，只剩两人。
    再加上之后因为阻拦西域联军的漏网之鱼而被杀死的，被没良心炮炸死的。
    这几次加起来就有四万多人了。
    还有最后李杰带队冲锋的时候，他被西突厥以大量的兵力拖延，围困住了。
    是刘旭带着仅剩几千人的漠北卫，毅然决然的去砍倒了狼纛，去斩杀了已经向着联军后方潜逃的西突厥可汗。
    要不是他们的决死冲锋，恐怕这场战事的结果，还会旁生枝节，胜负难料。
    至少不会如现在这般顺利。
    如果说，此次大战的最大功臣，除了作为全军统帅的楚王之外，是王方的话。
    那么第二功臣，就是漠北卫。
    但是现在，他们却全军覆灭了。
    所有的荣誉，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期待，所有的盼望，现在全都压在了苏定方一个人的身上，他…早已是不堪重负了。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叹息一声，各自坐在一旁喝起了闷酒，心思沉重了起来。
    只不过，一众封甲军的将领却拿着手中的美酒，默默的走向了苏定方的所在。
    等众人到了近前，纷纷举起手中的坛子，望着星空，向着草地泼洒而去。
    “敬漠北卫。”
    “敬所有牺牲的袍泽弟兄。”
    “大唐万胜，一路走好。”
    远处的那些将领见状，纷纷起身，同样高举美酒，神色肃穆，且声音洪亮。
    “敬所有牺牲的袍泽弟兄。”
    “大唐万胜，一路走好。”
    闻言之后，在高岗之上的那些巡逻军卒们，顿时就红了眼眶，随即手中长枪不住的钝地，也跟着众人高声嘶喊了起来。
    “敬所有的袍泽弟兄，一路走好。”
    “大唐万胜，殿下万胜！”
    “……”
    众人的嘶吼之声越喊越大，声音也顺着黑夜的寒风，越传越远，直至大军所在。
    营地之中的军卒闻言，纷纷一愣，随即转头看向了高岗之处，看着那些摆放在篝火之下的坛坛罐罐，一时之间红了眼眶。
    片刻之后，众人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一切，面色肃然的朝着高岗，抱拳行礼。
    “敬袍泽，各位弟兄一路走好。”
    “大唐万胜，殿下万胜！”
    “……”
    随着众人的呐喊，声音也越来越响，直冲云霄，震耳欲聋，甚至就连远处躲避战乱的各种动物，此刻也四处乱窜了起来。
    各种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
    它们仿佛在述说着什么，
    也好像什么都没说。
    …………
    这一晚，苏定方醉了，李杰也醉了。
    众多将领也同样不例外，都醉了。
    除了巡逻之人以外，所有人都醉了。
    当然……
    醉人的，却并不是酒，也不是其它。
    ……是人心。
    痛苦，它是会蔓延的。
    而酒，却能够治愈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