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只疑惑一件事情。”太原雪斋于是退了几步,重新回到屋敷内,对今川义元和他的一众手下们问道:“我刚才还刚询问完了奥平家的老三(奥平义昌),他说那夜忽然有人袭击长筱城,他们误以为是我们今川家要趁夜夺城,误会之下才铤而走险决定谋反。后来发现弄错了后,一度向遣使投降,但发现人质已经被处死,这才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所以长筱城那成为一系列叛乱的导火索的袭击是怎么回事?是谁袭击了奥平家?”
“在下已经查了,但是目前毫无线索,袭击者全撤走了,也没留下什么痕迹,看起来很专业。”小原镇实立刻汇报道。
“继续追查,看看是不是哪家反对势力再搞鬼,还是说是奥平家自导自演。”太原雪斋在桌案前坐了下来,随后使劲地用指关节敲了敲道:“而且这个袭击背后,肯定还有内女干的影子。他是怎么知道承芳他那天会去长筱城的?这可是承芳临时改的行程,连小原你都不知道,能知道还有几个人?肯定是有身边人泄密,必须追查到底!”
太原雪斋的一席话让屋内的空气一下子冷却下来——这意味着在今川义元最亲信的身边人里可能有内女干存在。哪怕不是今川义元的绝对亲信,也是随身侍卫和忍者里的一员。这种敏感位置上如果出了一个内女干,那就意味着家族的情报会源源不断地泄露出去。
甚至说,现在在屋内的几人,都可能并不可靠。可能知道相关信息的小原镇实、天野景德和土原子经三人此刻都是面色凝重,陷入了沉默中。
“会不会是武田家?”唯一一个因为不在场而可以无所顾忌的早坂奈央提出了一个猜测,“武田家的使团和殿下一路同行,知道殿下的行踪。长筱城靠近信浓,也是武田家忍者的活动范围内。”
“怎么可能?”今川义元闻言却是想都不想便反驳道,“武田家是我们的盟友。”
“盟友就不能出卖你了吗?北条家之前也是我们的盟友。”太原雪斋仿佛被今川义元的话逗乐了一般。
“但武田家如果是要袭击我,一路上在荒郊野岭有那么多的机会,怎么可能非要等到我进城再动手呢?何必呢?”今川义元回忆着他们一路上的经历,摇了摇头,“而且武田殿下还为了保护我受伤了,差点人都没了。他那种性格的人,断然不会做出这种置自己于险地的事情。”
当然还有个原因,其实这才是主要原因——那就是今川义元不相信自己的朋友武田晴信会背叛自己——当然,这个理由他在太原雪斋面前是说不出口的,不然免不了太原雪斋的一顿奚落。
“也的确……”不过太原雪斋倒是被今川义元的话说服了,转念一想后开口道:“无论怎么说,奥平家的谋反是个多重误会下的小概率事件,袭击者自己也是预料不到的。如果他的目的是袭击你,他肯定不知道袭击奥平家可以带来连锁的反叛。比起在坚城长筱城里,在野外袭击更合理。”
“那如果袭击者本来就只是想袭击奥平家呢?”早坂奈央又抛出了另一个猜想。
“袭击奥平家?那除了接壤的武田家,找不到其他任何有动机的人了吧?”太原雪斋微微颔首,随后自己也笑了起来,“袭击奥平家然后趁乱夺城?武田家这是想和我们破盟吗?如果真是要破盟,他们肯定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哪会弄得这么狼狈,连武田殿下自己都伤了?说不过去。如果是武田家的话,想不出任何他们发动袭击的理由。”
“好了,这件事情慢慢查,以后再说。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太原雪斋冷哼了两声,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迈出了屋敷:“好好清算一下那些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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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二年(1543)年5月10日,在今川家的旗本和谱代们陆续率军抵达后,太原雪斋雷厉风行地对远江、三河叛乱的豪族予以严惩。
本次远江错乱
的首犯奥平家,虽然奥平义昌已经辨明了其叛乱的前因后果是来源于误会,但是奥平家对今川义元的攻击行为和随后进行的煽动叛乱的举动也罪不可赦,被予以了接近改易的处分——20000石的领地被直接削减到作手城周边的3000石,没收领地交由今川宗家管理。家督奥平贞胜被斩首,由其子奥平定能继位,元服前由奥平贞胜的三弟奥平义昌担任后见役。
接下来是骏河朝比奈氏的朝比奈亲德,其所作所为的恶劣程度更甚于奥平家,毫无顾忌地攻击今川义元。念在朝比奈家往日功劳的份上,允许朝比奈亲德切腹。骏河朝比奈氏被改易,所属的领地尽皆并入平叛有功的远江朝比奈氏。同时,骏河朝比奈氏的武士也尽皆追放,参与谋反的知情者全部切腹,未参与者可至远江朝比奈氏出仕——两家朝比奈分立的格局就此结束。
而同样叛乱并对今川宗家采取明确攻击措施的管沼家和井伊家,也遭受了严酷处罚。管沼家家督管沼定则切腹,由其子管沼定村继位(管沼定村之弟管沼定元作为人质,之前已经在田原城被小原镇实一并处死)。管沼家10000石的领地被削减为7000石,没收领地经由今川家宗家直属。同时,今川宗家从远江的直辖领地里拨出3000石与鹈殿家接壤的领地封赏给鹈殿长持,奖励其护驾之功。
井伊家现任家督井伊直满及其弟井伊直义作为主谋被勒令切腹,由已故的上任家督井伊直宗之子井伊直盛继位,退隐的井伊直平担任后见役。井伊家的17000石领地被减封至14000石,剥夺的领地被封赏给毗邻的大泽家,作为对其援护今川义元的奖励。大泽家的领地一跃达到15000石,成为西远江众的笔头,甚至追上了过去的笔头家老三浦家的领地数目。
至于饭尾家、堀越家、西乡家等其他参与了叛乱,但并未在名义上和实际上与今川宗家为敌的人,虽然也各自进行了一定的处罚,但并未发生责令家主切腹或隐退的情况。当然,太原雪斋也并未放过这个机会,他让各个豪族内部自己推出一批反今川派的家臣作为替罪羊,代替主家受罚。
而那些亲今川派的家臣——不少都是太原雪斋安插在各家豪族内部的眼线,比如小野政直、堀越贞丰等人——则抓住了这个契机,在太原雪斋的指示下,正式从幕后走向台前,开始影响各家豪族的内政。有今川宗家在背后撑腰,又有着这次大规模叛乱被镇压带来的舆论压力,主家对他们的权力扩张也是有心无力。
清算结束后,一行人便启程返回今川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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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二年(1543)年5月30日,今川馆天守阁。
“总算把这些豪族们彻底修理了一顿。”太原雪斋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立刻靠坐在蒲团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暗地里再怎么监视敲打,也没有直接让自己人掌权来得有效。自此以后,他们难以再兴起大风浪了。”
今川义元跟着太原雪斋进了他的房间,看了一圈他屋里凌乱的纸团、被褥、笔墨砚和吃剩下的食物残渣,洁癖的他顿感一阵反胃,刚才酝酿了半天的道歉的话也瞬间说不出口了。
“不过啊,靠着武力和强权维持的统治,永远是无法长久的。因为任何一个强权都有着衰弱的那一天,哪怕不是衰弱,只是间歇性地实力波动,也会招致反弹。如果你的臣属打心眼里对你不服气,每天做梦都想着怎么反对你,那他早晚会找到机会掀翻你的。”太原雪斋对着今川义元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听讲,就像小时候给他讲课时那样。
今川义元低头环顾,好不容易挑了一块还算干净的榻榻米,小心翼翼地用脚拨开了一一小块区域里的垃圾,在那里跪坐了下来。
“所以说啊,想真的建立稳固的统治,不能靠军事,必须得让家臣发自内心地认可你的统治,认可今川家是他们的主家。”太原雪斋
则在一旁继续着说教:
“说白了,你要么就讲感情,要么就讲利益。讲感情的,就是谱代和一门,他们世世代代侍奉你这个家族,自然舍不得。讲利益,就是新加入的外样,人家对你没什么忠心,肯定是觉得你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他们才会认可你。要么你就开疆拓土,给他们土地作为封赏。如果你不扩张,那就只能想办法把领地的经济和人丁搞得兴旺些,再给他们更多的自***和话语权。”
“当然,你也可以跟外样们讲感情。如果你是个百年难遇的名将、是个忧国忧民的贤主,大家就会对你心生向往,自愿追随你。或者你和这些豪族的家主和重臣搞好关系,觥筹交错也好、礼贤下士也好、鱼水之欢也好,随便你搞什么戏码,多和人家互动,能让人家打心眼里主动愿意追随你就行。”
太原雪斋说到这里,自己也笑了起来,便消遣了今川义元一句:“当然,我知道你这徒儿对这些没有半点兴趣,咱不是也约好了,政务全交给为师,你只管游山玩水就行了。不过问题也不大,只要有为师在……”
“老师。”然而今川义元却是抬起头来,认真地打断了太原雪斋,低声道:“这也是我这次想来找老师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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