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璩全等人离去后，偌大个会馆显得有些冷清下来。
    杨希虎一直没有开口问苏复为何要将他留在这琅琊郡城之中，他知道，让苏复变得如此紧张，他在慕容家必有所得。
    “袭虎，你和我进来吧！”苏复挤出一丝生动表情，随即看向一旁的刁德胜道：“守在外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大人！”刁得胜面色肃然回道。
    两杯苦茶被苏复置于两人中间，热气升腾，两人相坐无言。
    待茶水冷却，热气不再，苏复终于开口。
    “袭虎，我说的话，你别深究，你也别问，我只想问你相信我吗？”
    苏复明白，他的猜想过于捕风捉影，过于胆大，旁人听闻，不是将其视为疯子就是乱臣贼子。
    杨袭虎出身杨家，不管他品性再正，他天然就站在皇权一侧。
    而苏复的话，一旦泄露出去，并且还那么凑巧的验证无误，那……这大周的皇权根基，可还稳妥？
    这天下人将视皇室为何物？
    杨袭虎心中稍松一口气，苏复愿意这样说，就代表他还是信任自己的，不至于让两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情上出现间隙。
    “我入宗师那一刻起，我就是我，我可以代表我自己，而不拘于杨家。”
    “作为朋友，你的请求，我自然从之无异。”
    苏复端起冷掉的苦茶，热时虽苦，却有回甘。
    但此刻，只有苦意充斥口腔。
    “我和贵妃娘娘聊了一些影卫以及皇后的事。”
    “以皇后的性格，绝不会因为那一个耳光就将自己费力掌控的影卫送到我们手上。”
    “江南无果，不可动摇我萧家根基，我和……我认为皇后落子，应该在漠北，淮南军……逐北军之上。”
    杨袭虎表面平静，但其手指却已经将桌面按下几个印记。
    他不会深究苏复为何能和慕容承愉谈这种事，更不会深究苏复与慕容承愉之间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合意。
    对于他那个皇后舅妈，他虽是小辈，但从记事起，卓姿婵善妒和刻薄的评价就不断传入他脑海之中。
    以他脑海中卓姿婵的形象，杨袭虎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卓姿婵真的是像能动摇边军根基以出个人之气的人。
    就当杨袭虎心中沉思卓姿婵想要以何种手段去让逐北军污名，受损之时。
    苏复的声音再起。
    “若淮南军叛乱，或者得到逐北军“假”令主动去进攻漠北皇庭，全军皆没。”
    “以淮南军军士的出身，他们身后那些将希望寄托于其身的家中长辈们，会忍气吞声？会不在江南府中生乱？”
    “以江南府中那浓厚的宗族血亲氛围，在师出有名的情况下，以苦主身份，搅动江南，那南斗，破浪二军本部，是否会出兵镇压？”
    杨袭虎面色逐渐狰狞，狠手一拍，“砰”，实木桌面之上立刻出现一个大洞。
    “她敢通外敌，她敢将我大周东南边防拱手让人！”
    杨袭虎的军事素养可不简单，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愤怒。
    苏复的推断，结合卓姿婵的性情，这种不顾后果，所行决绝之事，才是符合卓姿婵的行事风格的！
    “传信，去传信南斗，破浪两军主帅，让他们本部不得擅动，绝不可擅动。”
    “漠北生间隙，大周东南两侧再起烽火，我大周千古未有之局面，怕是顷刻间便得分崩离析！”
    苏复低头，一杯苦茶尽皆入喉，无力笑道：“传信？”
    “谁会信？”
    “谁敢信？”
    杨袭虎面色一急，就待出口解释，但很快便如苏复一般颓然起来。
    编排当朝皇后欲出卖大周，里通外敌？
    别说没发生，就算发生了，大周最高的那几个人不下定论，那卓姿婵依旧是大周国母，是天下第二尊贵之人。
    谁敢为了那“不确定”的事，行忤逆之事？
    “她是不是算准了？”杨袭虎声音沙哑问道。
    卓姿婵的计策是阳谋，她自信自己不留痕迹，没有人可以指证她，她自信哪怕最后有人怀疑到她身上，她依旧能以国母之尊，逼得众人不得不依她所想而行。
    甚至于，她根本不怕被谁抓到证据，启明皇帝会保她，那些心忧大周天下的人会保她。
    大周国母，绝不允许出此丑闻，行叛国之事。
    苏复不答，但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杨袭虎答案。
    不怕疯子，就怕带脑子的疯子。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稳定江南四郡郡城，不管江南如何变，民心在我们，若那些地主，世家们真以为能借此事搅动江南，那我们何惜屠刀！”
    杨袭虎沉默，他终于明白自己爷爷的选择。
    面对这等手段，杨家不紧绑皇室，哪能有什么安稳日子。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叫萧立渊。
    “她不会放过慕容家吧？”杨袭虎突然出口问道。
    在最后，杨袭虎确定苏复在他和璩全之间是犹豫了的。
    卓姿婵做事或许很绝，但绝对不会在这层层加码之下，再对苏复和杨袭虎下死手。
    因为这样，只会让萧立渊兴起抗争之心。只会让皇帝和杨家，最起码太平公主倒向萧立渊。
    这对于卓姿婵来说，是得不偿失的。
    以苏复对璩全的命令，一旦黄家不从，璩全下杀了黄潮后，他必无生还可能。
    璩全如此对苏复意味着什么，杨袭虎很清楚，那是救命恩人与挚友的关系。
    即使如此，苏复仍然要将璩全代他去往庐江郡，那除了慕容家，除了慕容承愉，杨袭虎想不出其它理由。
    苏复叹息，若事真如所料，以慕容承愉所说，她这个名头上压了卓姿婵二十年的人，以卓姿婵的狠毒，又怎会轻言放过呢？
    “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不过半日，苏复所传飞信便通达江南府其余三郡，机会没有停息，苏复所留三郡郡城中的军士便开始差遣原本的军衙小吏开始张贴卓代行等影卫的通缉文书。
    平静不过两日，这江南府风雨又起！
    同时，漠北所在，那羊舌氏附属部落的驻扎之地，只有四散的牛羊和满地鲜血衬托那一片火烧之后的疮痍。
    整个部族一万多人，此刻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淮南军所在驻地，右骁卫统领狄侃看着那一地焦黑的尸体，以及那未来的血迹。
    寒风吹拂，扬起一地骨灰。
    狄侃怅然望天，随即声音变得狠厉。
    “传信大将军，漠北皇庭覆我大周淮南军五万袍泽，我军可破燕山关以慰我大周军士英魂否？”
    狄侃不去想淮南军去往何处，他只知道，这账他必须算到漠北皇庭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