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纸乍一看像是张普通的草稿纸,纸上内容杂乱无章,线条叠着线条,字符叠着字符,什么都看不清。
但越是这样密集过头的草稿,越是说明底下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陈浩拿着残页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抓紧时间再睡一会,这些杂七杂八的明天再研究也不迟。
可真躺回床上,好奇心却像猫一样在他心底疯狂乱挠,逼得他辗转反侧,浑身上下没一个舒坦地,只能坐起身找来纸笔,开始一层层剥离残页上的草稿,试着还原它最初的模样。
他从凌晨五点研究到早上八点,研究得头晕眼花,也只能推断出残页上原来可能画了个三角形的阵法,并得出了自己不是做科研的料的结论。
陈浩把残页夹回书里,准备去找适合搞科研的同学解读一下,一开门差点撞上候在门口的家政人偶。
“早上好,陈浩先生,夏惘长老正在二楼四号会客厅等您。”
“夏惘?”陈浩皱了皱眉,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又没法逃避,只得把书收进空间石,跟在家政人偶身后去了会客厅。
坐在会客厅的不止夏惘,还有夏至和楚风翎。这俩人翘着二郎腿吃吃喝喝,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反倒是夏惘,苍蝇一样不断搓着手,眼神飘忽不定,很是紧张。
他试探性地敲了敲敞开的门板,夏惘停止搓手,抬头看见他,立马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飞艇来了,坐,坐。”
陈浩也回以一个虚伪的笑容,颇不自在地坐到夏惘身边。家政人偶非常有眼力见地跟进来收走了桌上的空盘,并在走时带上了门。
随着关门声响起,夏惘又开始搓手,吞吞吐吐地说:“飞艇啊,你也知道,幽谷战神是我夏族人。如今她出了那档子事,我们自然是要严查……”
“他们查千面之神查你便宜爹夏乘风身上了。”性急的夏至直白地说道,“现在他们需要你去出庭作个证,就今天下午,在日落塔堂。”
陈浩一脸懵地看着她:“作证?作什么证?我大前天才认识他,我作证有什么用?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事实是这样,但资料上你们可是朝夕相处的父子啊!”
他张嘴准备反驳,夏至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塞了块茶点,堵住他的话。
“再说了,他们不会问你知不知道夏念儿是千面之神,千面之神和幽谷战神有没有什么过节这一类刁钻的话。他们会问你是不是在老妖婆遇刺那天一整天都没见到夏乘风和夏念儿,你就如实说‘没见到’好了。”
陈浩艰难地咽下茶点,震惊道:“我那天一整天都在梦里,怎么可能见到他们。”
夏至嗤笑一声,说:“你见到了还不好办呢。总之,他们问什么你答什么。别管问题多荒谬,实话实说就是了。”
“这还出庭作什么证?这不就是走个流程吗?”
楚风翎懒懒散散地鼓了两下掌,笑道:“恭喜你,看透了审判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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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塔堂的外形仿佛几柄并在一起的长剑,阶梯陡而窄,外墙刻满了半睁开的菱形眼睛,瞳孔中央镶嵌着一颗颗猩红的宝石,看着十分瘆人。
陈浩低着头,跟着夏至走进那扇妖怪大嘴般的门,在陡峭的楼梯和悬空的回廊间来回穿梭,进入法庭。
负责审判的是夏氏一族的一名长老,陈浩在欢迎晚宴上见过他一面,当时他还笑眯眯地问陈浩有没有谈恋爱。
夏至走到长老身边,耳语两句后,站到了不允许站人的审判席旁边,掏出了一块白板。
就在陈浩疑惑她是要干嘛时,长老拿起手边的小锤子敲了敲钟,朗声宣布道:“证人已至,审判继续!”
“证人夏悬舟,你与夏乘风是什么关系?”
只见夏至立马在白板上写下“他是我爹”四个大字,高高举起。陈浩瞪着她和她的白板,大受震撼。
更令他震撼的是观众席和陪审团上明明坐满了人,却如同瞎子一般,对夏至明显的违规举动视而不见。审判的长老甚至还鼓励他道:“别怕,说实话就好,我们不会因为你父亲的罪行迁怒于你。”
陈浩觉得真该把神都的审判司所长绑过来好好学习一下。
“他是我的父亲。”
“你与他关系如何?”
陈浩看着夏至的白板,一字一句地念道:“很一般,我一直是放养的。多亏了隔壁美丽勇敢大方的……夏至小姐每天打完我后…顺便给我的那份盒饭,我才能活到今天?”
白板上的内容过于奇怪,以至于本来应该平声收尾的话音翘了起来,从陈述句变成了一个疑问句。
“2月12日,凌晨三点,你在做什么。”
“在睡觉。”
“你的父亲当时在家吗?”
“我不知道。”
“2月11日到12日这两天时间,你有没有见过你的父亲?”
“没有。”
审判长老微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十三年前,你的妹妹夏念儿死亡时,你是否在场?”
陈浩茫然地看向夏至,夏至则抱着还没擦干净的白板,茫然地看向审判席。
“我换一种问法吧,悬舟先生,你是否知道你的妹妹夏念儿,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夏至思虑片刻,刷刷地在白板上写下答案,举了起来。
陈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夏至却坚定地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照着白板上的话念。
“……是的,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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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浩在休息室的地上扭曲爬行发着疯,夏至贴心地把毛毯铺在他的前进路线上,以免他衣服上的扣子划花嵌在地板上昂贵的宝石。
“为什么要说是啊!要是一会别人问起我明知道这个夏念儿是假的但不举报,是不是有心包庇千面之神怎么办!”
夏至“啧”了一声,又翻出块毛毯扔在地上,用鞋尖点着毛毯的四角摊平在地上,皱眉道:“你别管,这事你不知道也得说知道。但如果他们问你知不知道真的夏念儿是怎么死的,一定要咬死说不知道。”
陈浩从地上爬了起来,不解地说:“所以现在的设定是,我知道我的妹妹十三年前就死了,但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对……别那么看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死的!”
陈浩更疑惑了,夏至看见他迷茫的眼神,长叹一口气,重重捶了下沙发靠垫,耐着性子解释道:“你想想我是谁?我连青氏一族的族长出轨被抓那天穿的什么颜色的内裤都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夏乘风的女儿十三年前就死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天晷城的每个人都故意隐瞒了这件事,说明夏念儿的死绝对不正常。你再想想你的身份设定是什么?你是她哥哥,如果你不知道你妹妹死了,你是不是该去调查一下?但如果你知道呢?说明你是同谋,是自己人!”
“可如果我是同谋,我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死因呢?”
“因为她是非正常死亡,你就是知道也得说不知道。”
陈浩有些抓狂:“你说话的时候真的在动脑子吗,你不觉得你的话很矛盾吗!”
夏至气愤地把沙发靠垫揪起来扔向他,说:“我脑子从来没转这么快!我在给你塑造一个全新的身份,你懂吗?你现在是夏悬舟,你户口在天晷城,母亲早逝妹妹早夭,你爹是夏乘风不是陈泽一,你懂吗!”
“我懂,我懂我懂。”陈浩抱着头躲开靠垫,“我的妹妹十三年前死后变成了千面之神,我不知道她死了也得说知道,我知道她的死因也得说不知道,哪怕这和实际情况不符……”
“你懂了个鸡毛!”
夏至又朝他丢了个沙发靠垫:“别管实际情况,所有的实际情况都是可以改的,可以编造的。只要你编得够多够完整,假的也能是真的。好好听着,现在我说的才是事实。”
“你的妹妹一岁时突然死亡,你的父亲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从外面捡了个小孩说是自己的孩子。他怕你们再出意外,不准你们兄妹二人出门,直到我一脚踹开你家大门,把你拖出来打了一顿,带去了神都。所以天晷城的其他人在以前都没见过你,对你没有任何印象,记住了么?”
陈浩抱着两个沙发靠垫,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点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可是我们编出这样的故事……哦,对不起,这样的事实是给谁看的呢?”
夏至有一瞬的失神,她垂下眼眸,轻声道:“所有人。”
他知趣地不再多问,但趴在毛毯上想了想,还是禁不住问道:“那以后我是陈浩还是夏悬舟呢?”
“你想是啥是啥,身份这东西左右不过一个收放自如的壳子。你只要有了夏悬舟的壳子,别人只要不想和我夏氏一族结仇,都不会砸了你这壳子。”
“说得对。”修女突然推开门,穿过结界走了进来,“有些壳子,只要有就行了,用不用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