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建康。
江南春光,草长莺飞,水碧山青。
过午,宫城内的昭德殿上,司马曜看着中书监送来堆积成小山的奏章,更加困意上涌。
他眯眼看了看下面,伏案正在按照他的意思写批示诏命的给事黄门侍郎徐邈和散骑侍郎范宁,打着哈欠道:“哈……你们捡重要的给太后送去,不必事事都由朕来回复……哈……”
清瘦儒雅的范宁在座榻中放下毛笔,躬身施礼,义正严辞地回绝道:“陛下,太后临朝,决断大计,此等朝政乃陛下分内之事。”
他有个孙子叫范晔。
这孙子可是南北朝时期大历史学家和文学家,他着有的《后汉书》文辞优美、简洁流畅、人物生动传神,成为不朽名篇。
“你……”司马曜待要分辩,一时又没组织好语言,只得低头又看起奏章来。
什么鄱水泛滥,什么桂阳欠收,还有晋安海匪猖獗……看得头都大了,倚在座榻靠背上迷糊起来。
忽然,听到有人从殿外走来,于是睁开眼睛,朦朦胧胧中看见是自己的兄弟琅琊王司马道子,还有和他天天厮混在一起的跟屁虫王国宝。
司马曜不禁眼前一亮,刚要开口,又看见两个近侍大臣在旁认真书写奏章回复,只得淡淡地道:“二卿且退下,我与琅琊王有事相商。”
范宁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徐邈,他也是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二人只得起身,一起躬身施礼道:“微臣告退。”
说罢,二人徐徐后退,向司马道子行了礼,路过王国宝时范宁狠狠地瞪了王国宝一眼,知道这个不肖外甥来此定没好事。
看着两人退出了昭德殿,宦官把殿门掩上,司马曜从座榻中跳了起来,伸着懒腰道:“道子,国宝,来来来,给朕讲讲,外面有什么稀奇事情。”
“皇兄,处理国事,废寝忘食,我们俩特来探望,是不是打扰……”司马道子一边大摇大摆地向前走一边笑着道。
司马曜吩咐身边的宫女,“去给朕倒三盏樱桃酒酿来。”
然后又笑着对王国宝道:“国宝啊,新婚燕尔,不在府里陪夫人,进宫所为何事?”
王国宝一边躬身施礼一边道:“琅琊王殿下派人召唤,臣许久未进宫面见圣驾,正好也甚是想念啊。”
身子肥胖的司马道子直接走到司马曜的跟前,在他身旁气喘吁吁地坐下,尖声道:“臣弟也是闲得无聊,又不好经常进宫打扰皇兄处理政务,皇兄一向可好?。”
“好什么好,天天跟一帮年迈迂腐大臣为伍,烦闷的不得了。”司马曜边说边示意王国宝也也坐下。
这时,宫女端着金色托盘走了过来,弯腰把上面的三盏樱桃酒酿放在三人面前,才要起身,被司马道子用手掐了一把脸蛋,粉嫩的俏脸立马羞红了,快步退了下去。
司马道子哈哈大笑,“宫里的女子比我府上的俏丽多了,皇兄艳福不浅啊。”
“哈哈,道子,看好哪个朕赏赐于你便是,听说你府上也有一百多个侍女了吧?”司马曜不以为意,边端起酒盏来边笑道。
司马道子拿起司马曜案几上的奏章,边翻看边道:“那些姿色,唉,都看厌了,想换换口味了。”
没想到此话戳中了司马曜的心事,他又想起了校军场上那个楚楚动人、梨花带雨的王法慧,也是叹息道:“朕贵为天子,口味都不能随意换,唉,何况是你啊。”
王国宝心中一动,忙问道:“听琅琊王殿下说起,陛下对王尚书府上的千金有意?”
“咳咳,不提了,不提了,”司马曜咽了口唾沫,接着道:“自从当了皇帝,竟捞不着出宫门了,想想以前在王府的潇洒快意时光,甚是怀念啊。”
司马道子边胡乱地翻了两道奏章边自言自语地道:“怎么就不提了?那个王法慧以前和你有过婚约。”
“可是朕已经答应陈望,将王法慧赐婚与他。”
“那当初父皇的婚书也一并退还了吗?”
“这到没有,但已经找不到了。”
“找不到,那此女还是皇兄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朕乃天子。”
王国宝边喝着樱桃酒酿边插话道:“若是没人在场,就不作数。”
“有人在场又如何?哈哈,臣弟就可替皇兄做万难之事。”司马道子白皙的胖脸上泛起了一阵奸笑,伸出手掌做了个向下劈的手势。
司马曜一听两人说得如此轻松,不免心神荡漾,但抬头看了看昭德殿,又想起来去年就是在这里,陈望破口大骂桓温,令那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桓温战战兢兢匍匐在地,更有当场阉割了郗超,那冷血无情的一幕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桓温这个大晋实际上的“皇帝”不就是让陈望给活活羞辱致死的嘛!
罢了,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今的陈望可不是当初那个员外散骑侍郎了,刚刚又大破氐秦六十五万大军,歼敌九万余人,名满京师,声威日隆。
大家不免都会把陈家的兖州军跟桓家的荆州军做比较,因为兖州军此次北伐的目的还是为了从东边呼应荆州军,起到一个间接救援的目的。
没想到氐秦十万之众势如破竹,两个月之内扫荡西川全境,兵锋直达南中蛮夷之地,荆州军是跑的跑,降的降,那叫一个不堪入目。
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现在中书监和吏部正在一起合计拟定立功人员封号。
想罢,司马曜正了正色,沉声道:“陈望自去年九月北伐以来,连战连捷,平定两淮,乃朝廷功臣,此事休要再提,朕绝不负他。”
话音刚落,司马道子忽然惊叫了一声,二人一起疑惑地看向他。
司马道子拿着一道奏章道:“凉州遣使来递奏章了。”
司马曜在朝堂上听过此事,还没来得及看这道奏章,有些不屑地道:“他们会有什么事情来建康?几十年来名义上为我大晋臣子,其实形同于独立割据,只不过来讨要个封号罢了。”
司马道子把奏章打开,平铺在司马曜身前的案几上,只见上面写道:
“启奏陛下:
自惠帝永宁初年(301年),臣祖士彦为大晋守护凉州迄今已历六代,兢兢业业,夙夜匪懈,赤胆忠心;蒙历代皇帝陛下庇佑,现如今凉州全境民户百万,物阜民丰,安居乐业,但民心向晋,忠贞不二,思念日盛。
然,氐族蛮夷巨酋苻坚自立为天王,国号大秦,日益猖獗,东征西讨,几近覆盖北疆,乱臣贼子,狼子野心,昭昭若揭。
太和二年(367年)以来,巨酋王猛,诡计多端,悍勇异常,屡犯凉州。
臣不才率领凉州军民,高举晋旗,奋起抗战,无奈氐贼势众,长此以往,凉州危矣。
臣闻六经之治,贵于未乱;兵家之胜,贵于未战。
今不远万里,遣使上表,恳请陛下派一“卫、霍”之能臣良将来凉州驰援,都督军事,以抗氐贼,保我大晋国土无虞。
臣与凉州百万百姓翘首期盼,感念圣恩。
臣,大将军、都督陇右关中诸军事、护羌校尉、凉州刺史、西平公张天锡,仓促上奏,冒渎天威,泣血顿首。”
司马曜一脸鄙夷地道:“朕自登基以来张天锡从未遣使朝贺,今日被氐贼攻打凉州,却想起朕来,再给他加几个头衔打发掉来使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