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宝微微颔首,神色自若地看着马下的陈望道:“还请前军将军先行。”
陈望鼻子里哼了一声,摇了摇头,转身跳上紫骅骝,也不跟众人打招呼,带着周全打马扬鞭头也不回地向南城门奔去。
王国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鼻子里也发出了不屑地哼声,心道,让你小子横,等着吧。
不多时,众人随着王国宝和御林军队伍一起进了谯郡。
一路上,陈望拼命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心想,王国宝是代表皇帝司马曜来的,打狗也要看主人,再说,这么多手下都眼巴巴的等着他颁布诏书的赏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浴血奋战为了什么?说白了大家不就是等的这一刻嘛。
罢罢罢,为了众多文武官员,再说王国宝还是王忱的三哥,又是谢琰的姐夫,忍了吧,忍了吧。
脑海中思绪翻滚,转眼间就到了郡衙门口。
陈望吩咐门口的军乐队奏乐,然后径直进了郡衙。
一时间谯郡郡衙铙钹齐鸣,鼓乐喧天,笙歌鼎沸,热闹非凡。
按照朝廷惯例,有钦使到地方上颁诏除了降罪诏,都要由地方军政长官请进后堂,私下会晤一番,钦使透露一些朝廷内幕,长官拉拉二人关系,送些薄仪之类。
陈望把这些都免了,命令亲兵搬来桌案,摆上香炉,点燃檀香,自己则站在一旁等候王国宝。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陈安、毛安之等陪同王国宝一行人进了前院,登上大堂。
只见王国宝右手擎着金黄色奏章,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地向香案前走去,路过陈望时还朝他客气地点了点头。
来到大堂正中的香案后,王国宝面南而立,双手把诏书举过头顶,然后轻轻放在了香案上。
陈望率众文武走到香案前,按官阶品级站好,整束衣冠,撩衣袍跪倒在地。
一起叩首道:“臣等,恭请圣安!”
王国宝双手在空中虚拱了一下,朗声道:“圣上躬安!”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诏书的彩带解开,平铺在案头,双手将诏书举起,高声朗诵起来。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永嘉之乱,忽涉六纪,戎狄肆暴,继袭凶迹,眷言西顾,慨叹盈怀!
朕承先帝之休烈,夙夜栗栗,惧不胜任。
虽无尧舜之德,常慕汤武之名。
赖祖宗垂佑,凭社稷之灵,众庶乐业,咸以康宁。
教化流行,风雨和时。
然,胡虏滋扰,耻辱不绝。
前有鲜卑、后有氐族占我淮北;攻城掠地,凯觎江东。
百姓抱亡死之患,城郭有累卵之危。
前军将军、广陵公陈谦具文武之才,摅智献策,忠心效命,毅赴国难,忠勇可恃,无愧古人,寇畏汝威。
半载内,大军一战下蔡,二战山桑,三战谯郡,克复淮北,扬我国威,国家幸甚!社稷幸甚!
今遣使中舍人王国宝代朕宣封,
兖州刺史陈望擢升平北将军、持节、都督两淮诸军事,赐黄金二百斤。
左卫将军、萍乡县伯陈安擢升前将军、萍乡县侯,赐黄金一百斤
振武将军、广陵相谢玄擢升后军将军、徐州刺史,赐黄金一百斤
殿中将军毛安之擢升武卫将军、谯郡太守。
奋威将军、竟陵太守桓石虔擢升河东太守、进号冠军将军。
鹰扬将军、襄城县子朱序擢升北中郎将军。
轻车将军、宣城县子桓伊擢升广武将军。
振威将军江绩擢升中垒将军。
兖州司马柏华加抚夷护军。
军司马陈顾擢升为伏波将军,赐爵中宿县男,食邑两百户。
兖州长史王恭,兖州主簿王忱、兖州参军谢琰及以下官员均赏赐绢布两百匹、稻粟一千石、钱十万。
……
陈卿劳镇两淮,厉兵秣马,充实仓廪,民庶殷富,外则折挫氐胡,内则百姓蒙福。
望众卿在平北将军麾下,上下同心,一秉至公,整顿甲仗,驱逐外虏,犁庭扫穴,收复故土,勿负朕望。
钦此!”
陈望率众伏地叩首,山呼万岁。
除了司马曜在诏书中对陈望的大加夸赞,极尽溢美之词,他的赏赐还是大大出乎了陈望的意外,平北将军,持节,平时可杀无官位之人,战时可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员,这代表的不仅仅是生杀大权还是一份无上荣耀。
另外二弟陈顾的伏波将军和柏华的抚夷护军也都进了正五品官职,一个是自己亲兄弟一个也宛如自己亲兄弟。
自己提议的谢玄出任兖州刺史,还有自己姐夫桓石虔进号独一档的冠军将军,陈安封侯和前将军的封号和自己平级了,以及朱序、桓伊、江绩这些兖州旧将都提升上来了,这分明是司马曜在向自己示好。
陈望站起身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众文武,自己的这些国子学同窗也是眉开眼笑溢于言表。
东晋时期铸钱很少,一般都沿用西晋的铜钱,大臣们的工资多是用粮食和布帛代替,可以在集市上做货币使用。
短短半年时间,获得了他们在京为官好几倍的赏赐,自然是都很满意。
陈望看着大家高兴,把初见王国宝的不快化到了九霄云外,紧绷着的脸也渐渐舒缓了下来。
面子上的工作还是得做一做,好歹王国宝也是钦使,从千里之外的建康来。
陈望抬手叫来亲兵,大声吩咐道:“今日破一破例,钦使一路鞍马劳顿,命人在前院摆上宴席,取城父高炉酒来,为钦使接风!”
众文武闻听,更加欣喜若狂。
陈望治军甚严,众文武自从跟随他从庐江郡起兵以来到现在还是滴酒未沾。
王国宝一听取酒,再见文武官员眉飞色舞,颇感意外,遂问道:“这高炉酒为何酒,诸公如此高兴?”
心情大好的陈望在旁笑道:“钦使有所不知啊,高炉酒乃淮北名酒,有‘汉三杰闻香下马,高炉酒十里飘香’之美誉,你可以品一品。”
“哦哦,如此,卑职可要尝尝这淮北特产喽。”王国宝手抚着光秃秃的下巴道。
这时王忱、谢琰走上前和王国宝寒暄起来,堂下更是一片沸腾,因为王国宝带来的御林军都是昔日毛安之麾下部曲,跟着钦使来谯郡职责礼仪所在,表情庄重,宣完诏书,完成了使命,大家围在毛安之身边一起作揖,笑谈离别后的台城近况和思念之情。
陈望看着人群中陈顾、柏华正在接受大家的道贺,郗恢指手画脚的不知在描述着什么,逗得大家不时发出哄堂大笑。
就连陈安也喜形于言表,作为一名家奴出身的伴读,如今也迈入了国家高级将领行列,前将军,哈哈,关羽关云长不就是蜀汉的前将军嘛。
陈望也替大家高兴,心里是美滋滋的。
同时为自己刚见王国宝时的鲁莽表现暗暗自责起来,自己现在已经贵为三品武职还是一方诸侯,在现今社会那就是大军区司令员了,何必跟一个小小的王国宝一般见识?
俗话说的好,强者只会向更强者挥刀,只有弱者才专挑软柿子捏。
再说了,眼前这些乐不可支,心花怒放,现在看起来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部曲们,跟着自己打天下,建功立业,为的是对自己有深厚的革命友谊?
不不不,绝对不是,冷静的分析,大都是图个荣华富贵,光耀门楣,将来封妻荫子嘛。
当然,陈安不在此列,陈顾和柏华也不是。
下一步的路该怎么走呢?
忽又想起了当年梦中的父亲陈谦那如醍醐灌顶般的话语:“不必愚忠,彼可取而代之”。
但现在看来从皇帝到宰辅、大臣们,还是一团和气,其乐融融,真有那么点中兴的意思。
正在脑补着将来两淮地区的宏伟蓝图,力争冲破父亲那巨大的光环笼罩,建立一个忠实于自己的团队时,只见顾恺之从堂下走上,穿过人群,来到他身前,低声道:“平北将军,宴席已备好,随时可以开宴了。”
“好,辛苦了长康,开席吧。”陈望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向众人高声喊道道:“诸公,诸公……”
众人逐渐安静下来。
“战后谯郡尚待时日振兴,今日我们为钦使接风,就在前院内,有请国宝大人就座!”
陈望话音一落,众文武官员一起向王国宝躬身施礼,闪在两旁。
王国宝意气风发,向陈望一拱手,又朝众文武微微颔首,率先向堂下走去。
这就是为什么大臣都抢着做钦差大臣宣慰四方的原因,不论你是几品官员也不论你过去做过什么,此时此刻,你就是代表着皇帝陛下。
陈望给足了王国宝面子,随在他身后来到前院中。
当中首席陈望请王国宝坐,自己在下首相陪,上首是陈安,文武官员按品级坐在了两厢。
酒菜很快就流水般送了上来,谯郡郡衙的前院中一时间浓香四溢,正值春深,微风轻拂,舒爽惬意。
首席三人像是有了默契一般,都决口不谈国事,只是说些琐碎小事,但共同语言并不是很多。
待上齐酒菜后,陈望向陈安点了点头,陈安会意,在座榻中躬身,客气地问道:“钦使大人对淮北同僚有何指示,请讲几句如何?”
王国宝虽然没做过官,但经历酒席倒不少,知道自己得说几句开场白,他朝陈安、陈望客气地微微点头,环顾众文武,起身朗声道:“卑职受今上嘱托,代天北上宣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谯郡人才济济,皆乃我大晋忠臣良将,这个,这个……”
这个场面讲话虽然他准备了一路,但大姑娘上轿头一次,还是忘了词,因为他以前出席的大多数都是青溪、秦淮脂粉之地的画舫酒楼,歌伎陪伴,笙歌燕舞。
现在满眼望去都是胡子拉碴,线条粗犷的武将,即便是文官们也似乎与在建康时不一样了,他注意到连自己的四弟,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王忱都开始粗着嗓门满嘴脏话了。
陈望暗笑,怪不得连你老丈人谢安都不给你安排工作,就这个水平了,和你主子司马道子一样,满脑子除了醉生梦死就是玉体横陈的狂蜂浪蝶。
“这个酒啊,高炉酒,卑职还是平生第一次饮用,有幸与兖州诸公同席,”说着说着,王国宝语无伦次起来,只得转向下首的陈望道:“下面,请陈平北讲两句。”
陈平北,前面是姓后面是官职,就像现如今地陈总、陈经理、陈主任一样。
“咳……”陈望清了清嗓子,只见座榻中的众文武除了陈安,“唰”地一声全体站了起来。
令王国宝暗暗咂舌,心道,这才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陈望在兖州的权威就如此之高了,回去我得跟道子好好说道说道。
陈望笑了笑,伸出右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但没人敢带头坐。
“方才钦使国宝大人讲得很好啊,大家都是大晋的忠臣良将,要时时谨记!陛下对我们的赞誉和赏赐太过丰厚,真是愧不敢当啊。”说着,陈望面容一肃,拔高了声调,“陛下英明神武,圣恩似海,我等臣子当不负陛下所望,厉兵秣马,恢复故土,驱除胡虏,迎陛下还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罢,陈望站起身来,端起了酒盏,王国宝和陈安也站起身来与众文武一起端起酒盏,高声颂道:“迎陛下还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罢,众人一起举盏,一饮而尽。
王国宝伸手高声道:“诸公请坐!”
但众文武没有人应声。
王国宝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僵在当场,不知该坐还是不该坐。
陈望伸手请王国宝坐下,然后自己坐下,众人才跟着坐了下来。
没有了酒筹雅令,丝竹音乐,没有高台芳榭,花林曲池,取而代之的是大盘大碗的酢肉和烈性米酒,王国宝强忍着不适,不时驱赶着案几上的苍蝇蚊虫,与大家一起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陈望虽然较前面对王国宝有了更多礼遇,但仍然较为矜持,共同语言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