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一皱眉,问道:“凉州有无熟识关中地理之人,待返回时做个向导?”
“这……老夫还未曾知晓,不过少东家问及,等回了凉州,我定派人打探。”
陈望拱手道:“如此,有劳纪公了。”
“唉……老夫出凉州也有半载多了,不知氐秦是否已经向凉州用兵了。”纪锡用布巾擦拭着双臂,叹息道。
“难道西平公麾下……”
“少东家有所不知啊,抱罕一战,凉州名将悉数出战,西平公亲自坐镇中军,六万精兵被王猛一万七千人打的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如今都是畏敌如虎,栗栗危惧啊。”
“这是被打出了恐猛症了。”
“啥是恐猛症?”
“哦……就是恐惧氐秦丞相王猛的病症。”
“哈哈,这个比喻很贴切。”
正说话间,柏华举着火把从山上下来,趟过溪水,来到陈望跟前躬身禀报道:“少东家,已经找好留宿农家,此村名曰碧螺村,有三十余户,长康兄找了个打谷场,有几间房舍,我们住,您和纪公住农户家。”
陈望站起身来,点头道:“如此甚好,纪公,我们过去吧。”
纪锡整理好衣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少东家请。”
众人一起牵着马,随着柏华上了山坡。
夜晚的小山村静谧而又安详,走上土坡就是村里的青石板路,蜿蜒曲折。
依山而建的房舍错落有致,院落里不时传出几声牛、羊的叫声,在群山环抱中,宛如世外桃源。
有几个院门口有端着饭碗的男女老少村民,好奇地打量着这帮不速之客。
不多时,柏华来到一家农家小院门口,顾恺之和一名粗布灰衣的老汉聊着天,见陈望进来,忙向老汉介绍道:“籍老伯,此乃我们少东家。”
他又向陈望道:“这位是籍老伯是此间主人,只此夫妇二人,两个儿子都在蒲阪,家里有空闲房间。”
陈望赶忙躬身一揖,带着歉意地道:“夜晚路过贵村,多有叨扰,还乞见谅。”
身材结实的籍老汉赶忙还礼,声音洪亮,“公子客气了,远来是客,里面请。”
说着,籍老汉闪在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望微微颔首,见北屋屋顶冒着白色炊烟,屋里飘出了饭菜的香气,不觉肚子里有些咕噜噜作响。
咽了口唾沫,向屋里走去。
进了门,房屋角落里堆满农具,还有一些蔬果,右侧是灶台,一名白发老妇人正坐矮凳上向灶里添着柴火,陈望向她躬身施礼道:“阿婆,您老安好。”
老妇人慈眉善目,抬手指着里面房间,笑眯眯地道:“公子里面请,饭菜这就烧好了。”
后面纪锡、柏华一起跟着施礼,大家向里间走去。
这是一座土坯房,里间陈设简单,除了几个老旧的柜子和座榻、案几,北面是个土炕。
籍老汉从外面走进来,招呼大家道:“寒舍简陋,俺们吃饭都在土炕上,您几位上去稍坐片刻。”
正值初夏,虽然山里晚上凉爽,但在这小屋里,又是这么多人,一定会闷热不堪,于是对籍老汉道:“老伯,不如我们就在院子里吃饭吧,席地而坐,用这几个案几和箱子如何?”
“也好,也好,那就在院子里。”说罢,籍老汉和柏华、顾恺之过来搬着案几去了小院里。
然后籍老汉又带着院外骁骑营军兵牵着马驮着行李,到旁边打谷场的大院子去了。
坐在小院里,陈望抬头看着幽兰夜空,繁星点点,弯月淡淡,如一只小船漂浮星海。
山村里的纷乱嘈杂声音渐渐减小,取而代之的是宁静中鸣虫蛙声一片,鼻息中野花飘香,不觉心情舒爽安宁。
他对身边的顾恺之道:“长康,若是能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一生,种上几亩薄田,栽得一片果林,养上鸡鸭牛羊,闲暇打个猎物,岂不快哉?”
“若是寻常人等或可在此了却一生,但少东家肩负天下,若在此安度,那将会使更多人不得安度一生。”顾恺之躬身答道。
嘿,这小子马屁拍的。
陈望手指着顾恺之,笑骂道:“你小子,这都跟谁学的。”
“哈哈,长康老弟一定学的是曹子廉,”纪锡抚须大笑道:“当年曹孟德在荥阳被徐荣射落马下,曹子廉来救,曹孟德不肯离去,曹子廉说,‘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
陈望心道,这个东晋的天下本来就没有我,哈哈,有了我会是什么样子?
于是摆手道:“车轮滚滚,历史向前,离了谁都得继续延续下去啊……”
正说笑间,老妇人两手端着热气腾腾的一个大陶盆,走了过来,放在了地上。
一看几个人正襟危坐不禁笑出了声,“哈哈,诸位远客,这不是吃官府大席,为何如此坐?我们村里吃饭都是一个桌几,大家团坐周边,一起吃饭的。”
陈望心道,北方受胡人影响,吃饭和现代人几乎一样,偏偏南方大晋还是分食,有什么办法,唉。
遂笑道:“阿婆见笑了,哈哈,你们几个赶快帮阿婆端饭,这里没有下人,我们也围坐起来。”
顾恺之、柏华、周全忙应声站起,有的帮老妇人端饭,有的把案几和箱子堆在中间,把大陶盆放在上面。
陈望伸头一看,里面炖了一大锅菜,中间是一只整个的大鹅,汤水里飘着油花,里面有芋头,蘑菇,茄子,胡瓜、葱、姜,一时间香气四溢,充斥在小院里。
顾恺之帮老妇人端来了胡饼和小米粥,这时籍老汉和八名脚夫也回到了院子里。
陈望抬手招呼道:“快快快,都饿了吧,赶紧坐下。”
众人团坐在一起,各拿饭碗,汤勺,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籍老汉和老伴儿盛了一碗菜,进屋里去吃了。
菜是刚从院子里摘的新鲜蔬菜,鹅是刚刚宰杀的,虽然做法简单,但原汁原味,鲜香可口,更令人食欲大增。
不多时,风卷残云,桌子上的饭菜和胡饼已经让众人吃的干干净净。
收拾完盘碗,顾恺之、周全等人道了乏,告辞到打谷场院子去了。
籍老汉夫妇二人去了西厢房,陈望和纪锡进了北屋。
纪锡年龄已过五旬,大热天的山路奔波,一躺到土炕上,不多会儿就鼾声如雷。
陈望本来也是人困马乏,但第一次与陌生人同榻而眠,听着这鼾声,反而睡不着了。
半靠在土炕的墙上,吹灭了油盏,想起了心事。
自穿越而来,五年时光转瞬而过,太后老妈此刻还好吗?
为了救自己,她不惜再次临朝听政,笼络了各方面势力,发兵来谯郡救援。
此刻虽然远隔万里,但这份舐犊情深,爱子之情,令他真真切切感受颇深。
大娘、阿姐现在怎么样了?
动身前,收到来信,阿姐回了竟陵,大娘去了新安郡娘家。
王法慧,谢道韫呢?
唉……谢道韫让他尤为担心。
心中不觉有些对不起她。
但实实在在是老天捉弄,他所爱之人是王法慧,而谢道韫所爱之人是另一个陈望。
自己何尝不知离京前谢道韫所讲的一年之约,但司马曜来了密诏,如果违诏,即便是现在无人诋毁,但日后呢。
结果必会招司马曜所忌恨,他可以在朝堂上组织一大帮笔杆子,循序渐进的口诛笔伐,慢慢把自己说成了桓温式的狼子野心,图谋篡位,人人得而诛之。
这些朝堂上的政治斗争不得不防,令姜啊,你会不会理解我呢?
为了将来能更好的在一起,我也是不得不如此冒险。
此时,已是万籁俱寂,村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都早早睡下。
耳中听着各种鸣虫的此起彼伏,陈望暗道,令姜啊,你照顾好自己,如从了官配,那你我今生无缘,我只能今后遥读你的诗词了。
忽然又想起了独自一人守着广陵公府的三弟陈观,不禁自责起来。
从父亲陈谦去世以来,自己对三弟关注的太少。
想起自己在建康为员外散骑侍郎时,每日上下朝坐在牛车上,陈观都是在车舆里自己玩耍,自己却疲劳的没跟他说说话。
唉,错过了他的儿时成长,不知他在国子学的学业现今如何了。
如果柳绮不刻意屡屡加害自己,她也死不了,一家人该是多么的其乐融融,阖家欢乐,儿孙绕膝,那是怎样一副场景。
想到了柳绮,又想起了杜炅和孙泰,孙泰还活着,亡我之心一直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