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丫鬟在一旁鼓着腮帮子道:“吃什么肉,若是如厕咋办?你又不让人看。”
陈望大惭,心道她说的也是,如果撒尿拉屎该如何是好,哎哎哎,我怎么这么倒霉……
但是又不能不吃不喝,只得含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张开嘴咽下了稀粥。
不多时,一碗稀粥喝完了,小秋站起身来道:“小夏,给陈公子擦擦嘴,还有汗。”
小夏走过来,看了看陈望,看着他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乱转,噗嗤笑出了声,拿起布巾在他嘴边和额头胡乱抹了抹,又擦了擦他的鼻翼,并且捏住来回摇了摇,脆声道:“当心点啊,别小溲到床榻上,要我来给你洗被褥,就揍你。”
“哎呀,小夏,你快别吓唬他了,人家都伤成那样了。”小秋边收拾着食盒,边劝阻道。
小夏笑骂道:“哼,真个乡巴佬。”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陈望没法还嘴,只好咽了口唾沫,闭上了眼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名丫鬟点上了油盏,坐在案几两侧的座榻上,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起了话。
“下午听三叔说,坞主今日议事,明年开春又要跟爰得县(今甘肃平凉市泾川县周围)的聂家堡开战,争夺水源了。”
“唉……年年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三叔说,坞主前些日子去郡里见郡守大人,郡守大人似是又偏向了聂家堡说什么他们上游人多,该多存些水,哼,我们呼延堡地势还高呢,原本就缺水,流下这么点水怎么种庄稼。”
“这郡守也是,今年替咱们着想,明年又偏袒聂家堡,如此偏来偏去所为何意啊?”
“谁知道呢,唉……聂家堡人多势众,若是真打起来,我们岂是他们的敌手。”
陈望躺在那里听她二人说话,又不能自己想心事,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听到这里,心里了然明白,随口接话道:“郡守那是在搞平衡,吃了原告吃被告。”
“呸,什么原告被告的,乡巴佬!又胡言乱语。”只听得小夏啐了一口道。
“他说的对。”
只听一个柔软轻快的声音从房门前传来。
小秋和小夏赶忙站起身来,只听房门一响,有人走了进来。
两名丫鬟赶忙屈身施礼道:“拜见女郎。”
“嗯。”随着答应声和关上房门的声音,一股奇异的清香飘进了陈望的鼻中。
接着有人坐在了座榻边,一张雪白的俏丽脸庞出现在了他的眼睛上方,高挺的鼻梁,薄薄的朱唇,嘴巴弧线有些长,嘴角微微上翘,一头卷曲带着光泽的乌发如瀑布般滑落到脸的两侧,清澈如水的大眼睛正关切地看着他。
那大眼睛泛着淡蓝色光芒,犹如传说中的地中海之蓝。
这是一张近似于现今社会维吾尔族美少女的标准脸庞。
“您是……”陈望看着有些面熟,诧异地问道。
女子莞尔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贝齿,“我们见过,紫气临酒肆啊。”
啊!陈望猛然想起了那个青衫少年,是女扮男装的呼延义之妹,呼延珊。
“呼延……”
“珊……”
“哦哦,您好,您好,呼延女郎。”陈望被她盯着看得不好意思,支吾着道。
一时之间不知该闭上眼睛好还是睁开眼睛好,眼珠不自然的左右滑动起来。
“听家兄说你醒了,我过来看看。”呼延珊边说着,边掀开了陈望的被子。
“呼延女郎,别,别,在下没有穿亵衣。”
陈望又着急起来,心道你们怎么都愿意掀人被窝看?
“哦,我只是看看上半身的伤势。”呼延珊说着,用手掀起了陈望肩膀上的布巾,看了看。
神色有些黯然地道:“伤口愈合太慢了。”
“冬季就是如此。”小秋在旁轻声道。
呼延珊轻轻掩上了被子,叹息道:“陈公子,你都是为了救我才成这样。”
“呼延女郎切莫客套,那日你和令兄也帮我挡了一剑,我还未曾答谢。”
“嗯,你还记得啊,说实话,如果不是你……”说着,呼延珊脸红了红,从陈望上方移开了那雪白的脸蛋,接着道:“抱着我滚下悬崖,我现在已经四分五裂了。”
这么精致的如同洋娃娃般俊美脸蛋的移开,让陈望略略感到了一丝失望。
他回想起那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在下皮糙肉厚,向来是扛摔打。”
心中却道:“我明明记着咱俩是你一下我一下翻滚下去的,着力点应该是均等的啊。”
“皮糙肉厚,但脸皮倒是薄的很呢,呵呵呵……”小夏在旁笑着讥讽道。
呼延珊一听也是掩嘴而笑,似乎是知道了什么,解释道:“小夏和小秋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姐妹,你不必害臊啊陈公子,她们俩就是代我来报答你的。”
陈望咽了口唾沫,心道,受不起啊,受不起这份优待。
只见呼延珊转过头来,忽闪着淡蓝色大眼睛盯着陈望又道:“你叫陈慧?是青州商人?你的随从们武艺了得,和传说中的关东人不像啊。”
“是,是,家父就热衷于武艺,家中仆人也是从小勤习苦练。”
“你方才说的‘平衡’二字和家父说的一模一样,原告被告又是何意,还望告之,我好去禀报父亲。”
“哦……”陈望沉思了片刻,解释道:“原告就如呼延坞主去郡里为水源讨个说法,上游聂家堡拦坝截流太多,我们下游只剩下涓涓细流。被告就如聂家堡,他们为了多蓄水源,必会给郡守送礼,恐怕呼延坞主也会送礼。”
呼延珊听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叹息道:“唉……父亲还真是这种原告,每次去临泾(今甘肃庆阳市周边,魏晋时期为安定郡治所)都带着几大车礼物呢。”
陈望咧嘴笑道:“是不是郡守的态度每年都变化莫测?”
“正是啊。”
“如果想让上游的达溪河多放水,不再去给郡守送礼,唯有打服他们。真理只在箭矢的射程之内,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他轻声说出这句话,声音虽然不高,却口气强硬,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公子说的真好,我这就禀报父亲去。”呼延珊听着怔了怔,陈望不经意间说出的豪言壮语,令她一激动,双手隔着被子抓住了他的手臂。
“嘶……”陈望吃痛,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啊,不好意思,陈公子,抓痛你了,”呼延珊一脸不忍的样子,接着道:“父亲为了这事儿,寝食难安,整天闷闷不乐呢。”
陈望暗笑道,去禀报吧,你父亲一定会斥责你的,谁都知道这个道理,关键是你们打不过聂家堡,哈哈。
说完,呼延珊站起身来,穿上了大氅,又叮嘱了小夏和小秋几句,就告辞出门了。
陈望狠狠地吸了几口她留下的余香,这是他在江东从来没闻到过的,心道等着痊愈了,讨几瓶回去送给太后老妈、大娘、阿姐、王法慧、谢道韫,她们一定会喜欢的。
她们现在还好吗?顾恺之他们现在何处啊?
想着想着,迷糊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