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建康,春意正浓,莺啼燕舞,湿热的空气中夹杂着梨花、桃花的香气,沁人心脾。
中书监衙门里院的政事堂上却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谢安来回踱步的木屐声咔咔作响。
一边走一边扫了一眼两边坐着的谢朗和垂首侍立的王绪,心中暗暗骂道,真是两个废物,陈望不在谯郡你们都带不回来谢道韫,王绪更是被打了屁股,现在连坐都不敢坐。
“他竟然把叔父您的信给撕了,眼里根本就没有您。”
“不,陈顾这个莽夫眼里就没有朝廷!”
两人七嘴八舌地已经说了半个时辰,最后给陈顾来了个定论。
谢安心道,莽夫也比你们俩强,陈顾很会抓说话漏洞,虽然没有文化但智商蛮高,他给王绪、谢朗按的罪名都无可辩驳。
谯郡是哪儿?是北陲边境啊。
他说有战事,当然就有战事;在军机重地大堂上,你只要言语过激,他说咆哮他说辱骂官长,都凭他。
你们只需讲明白了朝廷律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后再抓住他有犯上的言论,据理力争……
唉,要是自己亲自出马,以自己清谈大家的口才一定没有问题的。
他想起方才二人说的陈顾当场撕毁他的信函,更加怒火中烧。
来回走了几圈,极力平抑了心中愤怒,在座榻中稳稳地坐了下来。
虽然四十多岁才“东山再起”出仕官场,但多年倚弄云泉,放怀山川,丝竹高阁的名士生涯让他极具涵养雅量,轻易不动声色。
慢,是谢安的最大特点。
当年谢安初入仕做过桓温的司马。
一次,桓温去见谢安住宅登门拜访,谢安听仆人说顶头上司来了,就坐下来对着镜子梳头,戴头巾,穿正装,一系列下来足足有一个时辰多,才出来会见的桓温。
而桓温却对他礼敬有加,不以为意。
这个故事也被载入了《世说新语 》里的赏誉第八。
谢安白皙的脸上浮上了笑意,和蔼地捻须道:“你们二人一路辛苦,回去歇息吧,仲业好好养伤,以后还会另有重用。”
王绪虽然心里委屈的不得了,但听着谢安如沐春风的安慰,觉得屁股也不甚痛了,在眼眶里一直含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遂低下头,躬身一揖道:“为朝廷、为仆射大人办差,卑职虽死无憾。”
“叔父,你可不能放过陈顾,太嚣张了!”谢朗愤愤地道。
谢安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我自有主张。”
二人一起躬身施礼,缓缓退出了政事堂。
看着他们的背影,谢安心中思绪翻转,如今侍中王坦之新逝,自己更加大权独揽了,尤其现在的国内军界的第一人桓冲,还主动把大晋最重要的一州——扬州让了出来,推荐自己做了扬州刺史,
如今从哪方面来看,陈郡谢氏的形势都是一片大好。
从当年四大家族人气和权力榜的王、庾、桓、谢,不知不觉地攀升到了榜首,成为了领头羊。
现在手里有了谢石的豫州,加上自己的扬州,还有去年陈望在谯郡解围后上书推荐谢玄为徐州刺史,虽然还没有正式任命,现在可以提上日程了。
之所以没任命,是自己的一点点小心思,那就是怕以琅琊王氏的王彪之、太原王氏的王坦之为首的朝廷重臣对谢玄的任命加以攻击,指责任人唯亲,扩张家族势力。
看起来陈顾这小子眼里不但没有我,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如果陈望再从凉州回来,那还了得?
撕毁我的信,大胆啊,假以时日,我看陈氏兄弟将成为第二个桓温!
现在不培植谢家的势力,更待何时啊!
想到这里,他铺好纸张,奋笔疾书,给谢玄写了一封密信。
幼度:
如今朝廷内部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桓家仍掌十之七八的军权,陈家在兖州也是兵强马壮,不日我将上书推举你为徐州刺史。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在京口继续扩大招募流民,并将手中的北府兵做明确划分,队伍中不得有人再与兖州有任何瓜葛,如有违之可自行处理,或清除或斩之。
将北府兵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不能有妇人之仁,切记,切记!
写完,封好,叫来人送往京口。
看了看天色,快到早朝时间了,整理了衣衫,缓步向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想,怎样才能削弱兖州的陈家势力,这也太嚣张了。
忽然,他又想起了传闻谯郡大捷后有许多兖州将领、官员家眷迁往了谯郡,不觉更担心起来。
他们家眷在京城倒也罢了,遇事还会有所忌惮,这要是连家眷都搬去了……
一个惊天的念头从他心头瞬间划过——日后就算造反也没人能奈何他们了!
不行,当务之急得分化兖州内部实力,可以把将领和官员们调动一下。
谢安手里是有这个权力的,皇帝年幼,太后基本也不问事儿,他的提议都是点头同意。
于是放下心来,胸有成竹地出了中书监大门。
一出大门,遇到台城内三三两两正在去太极殿路上的群臣,一边微笑着打着招呼,一边迈着四方步稳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