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一行人的行进速度远不如消息传播得快。
    当他们来到氐秦和凉州边境线黄河之畔的鹯阴县（今甘肃白银市靖远县附近）时，王猛的死讯已经传遍了整个大秦帝国。
    县城大街上百姓嚎哭不止，如丧考妣，两侧房舍前白幡林立，一派悲痛景象。
    在客栈里用餐时，陈望听过往的商客说天王苻坚一日三次往返丞相府的灵堂，哭拜祭奠，并且仰天大呼：“天不欲使吾平一六合邪？何夺吾景略之速也！”
    遂下令大秦境内百日内不得奏乐，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月内不得嫁娶。
    按照汉朝安葬大将军霍光的最高规格下葬，追赠王猛为侍中、大将军、冀州牧，余官如故。
    赐东园温明秘器，帛三千匹，谷万石。
    谥号：武。
    大家回到客房中，随行人员却是击掌相庆，无不欢欣鼓舞。
    纪锡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低语道：“王猛一死，我凉州可去了一个心腹大患啊！”
    顾恺之附和道：“唉，何止你们凉州，对我们兖州来说也是一样啊，纪公，你可曾见过六十五万大军？”
    “老夫平生未见。”
    “去年年末，冰天雪地中，王猛六十五万大军团团围住我们谯郡，从城头望下去，那真叫浩如烟海，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
    “这可真是个老奸巨猾的氐贼头子。”
    “他死了，我大晋无虞了。”
    ……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回想当日，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出了萧关后，陈望就话语很少，对瓦亭峡之夜发生的事情更是缄默其口，众人无从得知因何逃离的虎口。
    陈望在座榻中，抄着手一言不发，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与王猛交往中的一幕一幕。
    对于王猛这个迄今为止最强对手之死，心中感慨万千，像他这样的经世之才如果当初投靠桓温，那就沦为了像郗超、王珣一类的幕僚谋主。
    而且在最讲究门第观念的大晋，布衣出身说不定连他俩的成就都不如，那可真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只有在苻坚手里，才得以施展才能，成就了一番伟业，青史留名。
    他仅仅用了十九年的时间使一个盘踞关中地区，危机四伏的氐秦走上了国富民强之路，统一了北方。
    更深远的意义是他还令北方大部分地区，自西晋末年五胡乱华开始饱经战乱的社会趋于稳定，渐渐走向文明正轨。
    可想而知，王猛是耗费了多少的心血，是真正的夜以继日，殚精竭虑。
    他也成为了中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最伟大的优秀政治家兼军事家之一。
    在王猛前面的有诸葛亮，但诸葛亮在军事上才能上输于王猛。
    在王猛后面有王安石，但王安石又欠缺坚强的政治支持。
    所以，很多史学家认为，这两人的综合能力都不及王猛。
    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可以成就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王猛不同凡响的一生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依附的是以氐族为主体的政权。
    正应了那句话，方向错了，努力越多越白费；路线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
    陈望再深入想想，王猛美中不足，但自己的方向路线选对了吗？
    其实也不一定对，因为父亲陈谦当年托梦给自己指引了方向——“不必愚忠，彼可取而代之。”
    休息了一日，氐秦举国上下沉浸在一片悲痛中，边关盘查不甚严苛，陈望一行人顺利出城，花重金渡过了黄河。
    下午酉时，到达对岸，一下船，大家如释重负，终于踏上了凉州土地。
    从去年五月初七在父阳辞别桓伊到现在，整整用了十四个月的时间。
    向前走不远就是武威郡治所祖厉县（今甘肃白银市附近）。
    随着来往百姓一起进了城，纪锡带着众人来到武威郡郡衙，命守卫军兵进去通报。
    不多时，凉州武威郡守、骁烈将军梁济亲自出门迎接。
    远远看见纪锡，梁济就高声喊道：“长史大人可算回来了，主上经常遣使来询问啊，末将真是望眼欲穿啊，哈哈哈……”
    来到近前，躬身一揖。
    陈望看梁济四十多岁的年龄，身穿软甲斜披绿罗袍，圆脸短髯，颇为富态，不像个守卫边疆的大将，倒像是个富家翁的样子。
    纪锡笑着还礼，向梁济介绍道：“梁将军，这位是朝廷派来的钦使，平北将军、广陵公陈望。”
    “哦？”梁济脸色一肃，微微错愕，但转瞬间又换上了笑脸，躬身施礼道：“末将参见广陵公。”
    陈望知道他一定是觉得自己的年龄和身份不相匹配，但已经习以为常，微微一拱手道：“梁将军多礼了，幸会。”
    梁济又向后面顾恺之等人颔首示意，然后对纪锡道：“长史大人，快请中堂说话，末将略备薄酒，为诸位接风。”
    虽然是来到了自己地盘儿上，但纪锡依然没忘了陈望是朝廷钦使，派来援建老少边穷地区的平北将军、广陵公。
    他点了点头，一侧身，向陈望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望也不推辞，因为自己毕竟是中央派来的高级干部，如果太过谦逊显不出朝廷威仪，于是昂首甩袖向里走去。
    酒席间，陈望向梁济详细询问了武威郡辖区内黄河几个渡口的防御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