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夫人赶忙强做欢笑道:“广,广陵公,吓了妾身一跳,怎滴突然来到。”
陈望三步两步上了阶梯,一屁股坐在了焦夫人身边,随手抓起了一个梨啃了起来,边啃边东张西望地道:“与纪锡、韩博他们商量了一下午如何回复刘卫辰来使,口干舌燥,大豫呢,大豫怎么不在?我说过回来要看他写的书法。”
他爽朗的话语声音如同一股温暖的清流,流淌在焦夫人的心头,令她的芳心总是如沐春风,颤抖不已。
“他.......他在我寝宫,好像去后面御花园玩儿了一下午,现在兴许........兴许不敢见你。”
“孺子不可教也,看我晚上过去打他屁股。”
“你今晚不要过去了,妾身有些不适,你去闫夫人或薛夫人那里就寝吧。”
“哦?慧儿,你哪里不适?”陈望喊着焦夫人的闺名,这才发现她瓜子脸上一片惨白,不禁诧异地问道。
焦夫人被他盯得有些更加不自在了,背过身去道:“没什么,妾身也不知为何,今天混混沌沌,头疼不已。”
几个月来,焦夫人对陈望温柔体贴,夫唱妇随,照顾的无微不至。
人心都是肉长的,令陈望心下感激不已,渐渐地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一般,于是伸手去拉她胳膊。
“你不要问了,哎呀,女人的身体就是如此柔弱嘛。”焦夫人没有转身,烦躁地向后挥了挥手,甩开了陈望。
他越问,她就越难受,强忍着眼里的泪水没流出眼眶。
“好好好,我不问了,但今晚就在你寝宫睡啊,万一你哪里不舒服我也好看着点儿。”
“你……你随意吧……”
说完,焦夫人站起身来,吩咐宦官、宫女们道:“给广陵公上膳食。”
然后下了阶梯,头也不回地道:“妾身先去歇息了。”
“哎哎哎,慧儿,你不与我一起吃吗?”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焦夫人已经消失在屏风后面了。
陈望吃罢晚饭,在金华殿上又批复了一些公文。
待到批完最后一份,问了问宦官时辰,已是亥时末。
他喝了口茶水,漱了漱口,吐在了铜盆里,起身伸了伸懒腰,下了胡床,向屏风后走去。
两名宦官赶忙走在头前,各持一盏灯笼,在前引路。
边走边想起了焦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在金华殿将白天没看完的各部各地表章批复完,焦夫人一直在旁陪伴,并且给他熬汤端茶的,今天还是少见的自己走回来。
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算算日子也不是每个月那“惹不起”的那几天。
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感叹道,女人啊,真是个奇怪的动物。
当陈望来到焦夫人寝殿时,看见床榻上的她早已面向里睡着了。
于是吩咐随行宦官出去将灯盏熄灭,留着铜炉里的炭火即可。
待寝殿静了下来,他脱衣上了床榻,钻入了被窝。
侧身试了试焦夫人的额头,感觉一片冰凉,放下心来,转过身去,两人背靠背的睡了过去。
不知睡到何时,陈望忽然感觉脸上湿漉漉的一片,他第一时间反应是自己睡觉流了口水了,于是抹了一把脸,待要继续睡,却在朦胧中发现,一张脸离自己很近。
睁开惺忪迷离的双眼,焦夫人那张百看不厌的瓜子脸逐渐清晰了起来。
看看寝殿上,已经露出些许亮光,再看焦夫人的脸,不禁吓了一跳。
她那双原本妩媚清澈的杏仁眼红肿得像两个熟透了的桃子,眼眶似乎饱含着眼泪,手指那么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
“慧,慧儿,你,你怎么了?”陈望抹了一把脸的泪滴,不禁惊诧地问道。
说罢,他坐起身来,把焦夫人揽在了怀里,手抚着她垂着后背的青丝,低低地柔声问道:“为何哭成这样?做噩梦了吗?”
焦夫人没有言语,挣开了陈望的手臂,坐在他身旁,慢慢地把手抬了起来,然后将握成粉拳的纤纤玉手伸开,里面是一张纸团。
陈望满腹狐疑地看着她,伸手取过了纸团,打开一看,不禁脸色大变,急急地问道:“这是何时送来的?”
“昨日下午,马老四从河会城送过来的。”
“你……为何不早——”
陈望一边再次仔细看,一边责备着,忽然抬头看见焦夫人浓密的睫毛底下重又流出眼泪来,停留在面颊上,闪闪发光。
于是长叹了一声,将信函放在床榻上,用手轻轻抹去她腮边的泪水,温言道:“慧儿,你放心,即便是我走,也会为你安排妥当再走的。”
他深知在古代封建社会,女人和孩子没有一个强大的依靠,下场是非常悲惨的。
连普通百姓家都要受邻里、亲戚的欺辱,更何况是被万人觊觎的帝王将相家。
普通百姓可以忍气吞声,苟延残喘,但帝王之家的人唯有死路一条。
陈望心乱如麻,他知道眼前这个仅仅比他大了两岁的女人一夜未眠,内心承受了极大的痛苦煎熬,最后才决定拿出了陈安来的急函。
但自己又能如何?
毕竟自己的家人都远在万里之外的兖州,那里才是他的家,走是一定要走的,而且还得马上走。
要不然,依老二的性子,真要提兵入京,那可就惹下了天大的麻烦。
兖州此刻北有强大的氐秦,南有大晋朝廷,总不能两下为敌吧。
投了氐秦,侍奉胡人政权,遭世人唾骂是其次,自己良心也过不了这一关。
对不起太后老妈,大娘和阿姐、兄弟们,死后更无颜面对颍川陈氏列祖列宗。
反了东晋,军事上还好说,但那会就此背上乱臣叛贼之名,且手下多数是世家子弟出身,必然都跑回建康了。
陈望默默地拿过来床榻边矮几上的衣服,一言不发的焦夫人像往常一样,一件件帮他穿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流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