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从太极殿大门口走进一个黑影,因背对刺眼的晌午阳光无法看清其面容,听声音也不是很熟悉。
司马曜眯眼仔细向下看去,也看不清,不禁纳闷,此人是谁?
如果不是大臣,怎能进得了皇宫,更没法进入这个大晋发号施令的最高权力机构之所在。
随着来人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徐徐走进大殿,面容渐渐清晰起来。
远远望去,但见一个玉冠白衫的年轻男子乌黑长发垂于肩头,略显清瘦但挺拔英武,衣袂飘然若仙,在晨曦里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身披霞光的身影更显得玉树临风,如同神只降临一般,强大的气场铺天盖地地渗透了过来。
来人又向前走了十几步,司马曜看清了他的面庞。
脸色黝黑,剑眉细目,唇角抿起坚毅的弧度,不怒自威……
陈望!
司马曜差点惊呼出来,是他,是陈望!
虽然自宁康元年八月他誓师出征以来三年多未见了,虽然他褪去了在京时的年少儒雅而沾染上了军旅风尘之色。
但这副尊容他是永远忘不了的。
他们俩不仅仅是从小不合的国子学小学同窗,而且陈望还是父皇驾崩前的托孤重臣,更是他的情敌。
当陈望站在丹樨下王彪之和谢安的身边时,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让司马曜感到一种威严,仿佛是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在支配着一切。
只见陈望向上躬身施礼,朗声道:“微臣,平北将军,兖州刺史陈望拜见陛下!”
话音一落,方才寂静的大殿上,顿时又乱成了一锅粥。
陈望自报名号前,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确认是他。
他长途跋涉,栉风沐雨,甚至连发髻都没有束起,现在面容有些改变,又黑又瘦,成熟了许多。
但在这陈顾进兵渡江之际,而且他还在万里之外的凉州,此刻能突然出现在太极殿上,这是众文武万万不敢想象的。
只见陈望出于礼貌地向宰辅谢安拱了拱手,再转向王彪之,躬身一揖道:“王公,许久未见,身体可好?”
王彪之一手扶着手杖,一手抓住陈望的手腕将他扶起,哆嗦着嘴唇道:“陈公,真……真是你吗?恕老夫眼拙,方才,方才没有认出啊……”
“王公,您还是叫我欣之吧。”
“咳咳,欣……欣之,您远在凉州,怎会突然回了建康?”
“侄儿幸不辱君命,进犯凉州之氐秦军兵已被我击退,如今境内安定,侄儿快马回京向陛下复命。”
“哦……欣之智勇双全,忠肝义胆,真乃我大晋英雄也,朝廷有你在,老夫也就放心了。”
陈望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太极殿上的群臣,虽然看似不经意但正在议论纷纷的文武大臣们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话语。
一股说不出的威压令朝堂上静了下来,毕竟兖州大军已经近在咫尺了。
陈望再次转过身来,抬头看向司马曜,黑墨如漆的眼眸紧盯司马曜,眼神中透露着森冷锐利,看得让司马曜一颗心怦怦直跳,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睑。
但他不能不说话,因为陈望已经当众说了,他这是奉自己的诏命顺利完成凉州任务而来复命的。
于是鼓起勇气,硬着头皮道:“平北将军凯旋而归,不负君望,朕心甚慰。但,但伏波将军未奉诏命率兖州六万军兵渡江欲犯京城,又是为何?”
“哈哈,哈哈哈……”陈望笑了起来,别人是看不到他的眼神,只有司马曜能看见陈望那锐利如刀的眼神依旧是冰冷。
“谁说他是进犯京城?”
“朝,朝野上下无不传闻。”
“陛下,臣闻汉朝王符在《潜夫论·明暗》讲到:‘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 是故人君通必兼听,则圣日广矣;庸说偏信,则愚日甚矣’,臣弟陈顾乃忠义之臣,我颍川陈氏不敢言功勋卓着,但三代侍奉大晋,忠贞不二,怎会不奉召带兵入京?”
“哦……”大殿上包括谢安在内的所有文武官员齐声发出了感叹。
由陈望这么一说,大家的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六部尉荀蕤依旧不放心地问道:“平北将军,我闻采石矶方面来报曰伏波将军两个时辰前已亲率船队渡江,这是……”
“哦,令远大人,舍弟是奉我之命,做一次军事演习。”陈望转身看向荀蕤,淡淡地道。
陈望身边的王彪之不解地问道:“这个,这个‘军事演习’是为何物?”
“呃……”陈望沉吟了片刻,想了想,对王彪之解释道:“也就是一次作战演练,王公,侄儿之意有两点,其一是训练一下兖州水军,将来北伐,必定要渡过黄河,为我大晋收复河北、山东平定天下做准备;其二侄儿与氐秦刚在凉州交锋不久,知苻坚如今兵精粮足,猛将如云,野心膨胀,恐一两年之内将大举入侵,令舍弟率水军检验一下长江防线是否稳固而已。”
“哦……”大殿上又发出了一片感叹之声,这次文武大臣们七嘴八舌的纷纷开始赞许起来。
只听陈望继续道:“自宁康二年四月奉陛下密诏赴凉,微臣与属下历尽险阻于宁康三年七月抵达——”
文武大臣们一片感慨,这是一年零三个月啊,期间路过氐秦境内,必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