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征前一天说过……呜……说过第二年元日节要回建康迎娶妾身的……呜……”
“我,我,先是被氐秦大军围困……唉……总之我发誓不再离开你了。”
“你知道妾身这些年是怎么过得吗?呜……”王法慧伏在陈望的胸膛上哽咽道:“除去日日思念,母亲还整天唠叨,妾身只得出门去找彤云阿姐……陈郎,你好狠心啊……”
陈望心如刀绞,一手揽着王法慧,一手抚摸着她的青丝,柔声道:“一切都过去了,法慧,我们走吧。”
“嗯?”王法慧抬起头,看向陈望黑暗中一双大眼睛晶莹剔透,“去,去哪?”
“我们这就去谯郡,以后天天在一起。”
“好啊,但……应该与父亲、母亲禀报一下啊。”
“不用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
“好……你去哪儿,妾身就去哪儿,妾身这不是在做梦吗?”
“当然不是。”
说罢,陈望紧紧攥住王法慧的纤纤玉手转身向拴马桩快步走去。
那个王小福早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躲在众家丁后面。
陈望边向前走,边寻找他,当看到他时高声道:“喂!你过来!”
王小福如遭雷击,硬着头皮分开人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广陵公,还乞恕罪,还乞恕罪啊……”
“我恕你无罪,还要奖赏你呢,你家女郎要是不看在我要挨你们打,说不定还不肯见我呢,哈哈,”边说笑着,边从怀里取出司马曜亲笔写的王熙和司马倩的婚约递给家丁,接着道:“快去,呈给你家主母大人,她一定会奖赏你的。”
王小福站起身来,双手接过信封,一脸欣喜地高声道:“小人多谢广陵公,多谢广陵公。”
王法慧娇嗔着问道:“什么东西啊,你可别戏弄母亲。”
“哪敢,哪敢,”陈望附在她耳旁低语道:“是陛下亲笔写的鄱阳公主与你二弟婚约。”
“啊?真的?”王法慧一双美目不可思议地盯着陈望,欣喜地问道。
陈望不再说话,快速从拴马桩上解开缰绳,翻身上了坐骑,然后垂下身子,胳膊揽住王法慧那盈盈一握的细腰,猛地用力把她抱上了马。
在王法慧猝不及防的尖叫声中,脚后跟踹向马的肋叉骨。
战马吃痛,吸溜溜地咆哮着向前窜去,身后只留下了丫鬟和家丁们的一片呼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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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洁明亮的月光洒在长江之上,波光粼粼,仿佛有无数颗星星在水面上跳跃,璀璨夺目,江水如墨蓝色巨大幕布,慢慢漂移,宁静而又壮丽。
一艘晋制五十人战船悄无声息地驶出秦淮河入江口,划向长江北岸。
月光下的船头上,王法慧站在陈望身旁,依偎在他的怀里,低低地倾诉着离别之情。
陈望看着黑漆漆的北岸,星星点点的渔火,也是感慨万千,向王法慧一一讲述了从校军场誓师出征以来,攻取下蔡,涡水大战,谯郡被围,紧接着就是司马曜密诏赴凉,一路上的历尽坎坷,以及凉州疫情和大破秦军。
当然,他隐去了在呼延堡的呼延珊和姑臧的焦夫人、阎、薛二姬。
虽然来了东晋才知道,高门世族以及名士才子谁没有个三妻四妾,连道貌岸然的谢安在东山待价而沽时也没闲着,饮酒狎妓,纵情歌舞,纸醉金迷。
后世李白曾带着一群妓女去谢安坟前祭奠,并作诗《东山吟》:
携妓东土山,怅然悲谢安。
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坟荒草寒。
白鸡梦后三百岁,洒酒浇君同所欢。
酣来自作青海舞,秋风吹落紫绮冠。
彼亦一时,此亦一时,浩浩洪流之咏何必奇?
虽然与诸女发生过关系,各有原由,比如呼延堡白霁的西域迷香,比如焦夫人和阎、薛二姬的主动奉献。
但从现今社会穿越而去的陈望当面对璞玉无暇,温柔纯真的王法慧时,心中不禁涌起了愧疚之意。
陈望转移了话题,随口问道: “法慧,王夫人在府里经常唠叨你啥?”
“呸,还叫王夫人?”王法慧啐道。
月光照在她羊脂玉般的鹅蛋脸上,更加明艳动人。
“啊,哈哈,岳母大人。”
“也不能怪母亲,谁让你在万里之遥的凉州迟迟不归,她无非是想妾身能做大晋皇后,还有二弟也能做上驸马。”
“啊……你不想吗?”
“要是想的话,你此刻应该在我面前跪拜才对,嘻嘻。”
陈望忽然想起了建康的传言,有些责怪地问道:“法慧,你怎会孤身入宫,明知道司马曜他对你早有企图。”
“妾身随……”王法慧差点就说出了陈观二字,但想起那日早上和褚太后在崇德宫共进早膳时,褚太后告诫她不要说,于是改口道:“妾身三年多没有得到你的消息了,一听陛下他,他派人来传诏说你来信了,也没多想,就去了。”
“唉……傻丫头,你该喊着岳父大人一起进宫才对嘛。”陈望想想不谙世事,心地单纯的王法慧,也不忍心再责备,不禁叹息道。
“妾身记下了,以后再也不单独去了。”
“还以后,臭丫头,你是不是还想着母仪天下。”
“你再说妾身就推你入江。”
“哎呦,如果传出去你可在大晋出名了,为登上皇后宝座,不惜谋害亲夫……”
“妾身早已是你的人了,你个没良心的,当年趁我酒醉,行不轨之事。”
“哎?冤枉啊,明明在王侍中后花园里是你抱着我的脖子不撒手,后又将我扑倒在草地上。”
“休要胡说,是你…...”
“哈哈,等元达丁忧结束回到谯郡,我们俩当面问问他,他可是见证人。”
“哎呀,此等羞人之事,你敢……”
二人在船头打闹了起来,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历阳岸边。
只见黑漆漆的江岸边排列着一艘艘战船,如无数个巨大怪兽静静地漂浮在江面,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望不见的夜幕中。
不时从某个战船上传出一两声号角声和梆子声,划破了寂静的长江上空。
由于已是初夏时分,天气渐热,战马身上特有的臭烘烘气味弥漫扑鼻而来。
虽然江面充满了诡异的静谧,凭着这些直觉,陈望就能感觉出来陈顾带来的军队不在少数。
二人不再说笑,顾恺之指挥着船只找了个空档驶进了船队中。
陈望一时间心中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高兴的是陈顾冒失没有头脑的率兵南下饮马长江,触碰到了大晋皇室及门阀士族的底线,但令他知晓了司马曜及满朝文武的态度以及成功的带出了王法慧。
悲哀的是才从建康誓师出征四年,与强大的氐秦,与名人王猛、苻融直接交锋并最终大获全胜,但被陈顾这一搞过早的暴露了自己的野心。
本来自己的目标是征服星辰大海,被太后老妈的醍醐灌顶点明,现今实力其实只能在家中的鱼缸里养鱼。
虽然自己及时赶到历阳见到陈顾制止了一场内乱,并在朝堂上称之为“军事演习”,但连深居后宫的太后老妈都能看出来有学桓温的迹象,何况别人?
怀着复杂的心情登岸后,大家上了马,直奔不远处的历阳城而去。
不多时,进了城远远看见郡衙门口一片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走到近前,见身穿软甲,斜罩绿罗袍的陈顾率领兖州文武官员已在大街中央迎候。
陈望下马后,回头搀扶着王法慧也下了马。
陈顾赶忙向前走了两步,躬身施礼道:“拜见兄长,拜见大嫂。”
后面文武官员一起躬身施礼,齐声道:“参见平北将军!”
忙碌了一天的陈望虽然舟车劳顿,且身心俱疲,但强做笑意,挥手高声道:“二弟请起,诸公请起!”
陈顾闪身,众人跟着让开一条道,陈望、王法慧、顾恺之、周全从中间走过。
去建康之前,陈望只在江边的战场上单独会见了陈顾,叮嘱他按照自己的部署做“军事演习”。
眼下这些文武官员都已三年未见,连庐江郡太守、建武将军刘遁也来了,陈望边走边向他微笑颔首道:“刘老将军一向可好。”
“何劳平北将军挂念,末将安好,平北将军赴凉,末将甚是挂念,您栉风沐雨,一路辛劳啊。”刘遁满是皱纹的黑脸上充满关切,花白长髯抖动着道。
再向前走又看见了人群中的历阳郡太守、南中郎将江卣,陈望停下脚步,笑道:“南中郎将风采依旧,身板依然硬朗啊。”
江卣躬起瘦长的身子,蹙眉看向陈望,满脸激动,叹息道:“唉,平北将军可算回来了,末将是按天算着您的归期啊。”
陈望心下感动,扶着他的手腕道:“兖州有你,乃兖州之幸啊。”
慰问完了两名先后效力于颍川陈氏两代人的老将,陈望继续向前走去进了郡衙大门。
陈顾随着他身侧,一边走一边讲解着未到场的兖州文武安排事宜。
来到大堂上,数十名骁骑营亲兵分列两厢,另有两名侍女站在远处墙角下,陈顾在旁低语介绍道:“这是江叔父府中的丫鬟,特来伺候大嫂的。”
陈望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对王法慧道:“法慧,你先去后堂歇息,我和同僚们有事相商。”
王法慧点头,扑闪着那双莹润如水般的眸子看着陈望,柔声道:“陈郎今日从早忙到晚,也早些歇息啊。”
“嗯,好。”陈望微笑着应道。
看着王法慧随着两名丫鬟入了后院,陈望来到大堂中的胡床上坐了下来,然后招手让兖州众文武坐下。
他居高临下,温和的眼神中饱含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
右首边第一人是江卣,依次是刘遁,度支中郎将庾楷,兖州别驾郗恢,刺史记室顾恺之。
左首边第一人是二弟陈顾,向下依次是兖州参军谢琰,督邮殷仲堪,文学掾羊昙。
后面还有一些陈望叫不上名字的人,大都是各郡文武官员,其中一人倒是认得,是当年在硖石口立了头功的水衡都尉武壬。
为父亲王坦之丁忧的王忱,已经升为豫州刺史的桓伊,梁州刺史的朱序都已离开兖州。
自己的大舅哥,兖州长史王恭代替桓伊驻防父阳,武卫将军毛安之驻防虞城,中垒将军江绩驻防酂县,威远将军徐元喜驻守寿阳,前将军陈安在谯郡居中执掌大局。
三年多未见,恍如隔世。
良久,陈望收回目光,不疾不徐地道:“自宁康二年,望,赴西凉已历三载,兖州安然无恙,一赖陛下龙威庇佑,二赖诸公同心协力,我心甚慰,在此深表谢意。”
说罢,他在胡床上向众人团团拱手。
众文武赶忙还礼,齐声道:“末将、卑职等职责所在。”
忽然,陈望变了脸色,剑眉倒竖,话锋一转,厉声喝道:“来人,将伏波将军陈顾拿下!”
两名骁骑营亲兵快步从后面走到陈顾座榻前,一人一边抓住陈顾臂膀将他架了起来。
众文武官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得面如土色,目瞪口呆。
陈顾涨红了白净的面皮,瞪大了双眼盯着陈望,高声喊道:“兄……我何罪之有?为何拿我?”
“呵呵,你未奉诏,率大军私自南下,虽为‘军事演习’,但屯兵江畔,离京畿咫尺之遥,惊扰圣驾,建康人心惶惶,按大晋律,罪不容诛,”陈望冷笑后,大声喝道:“推出去斩!传首建康!”
江卣、刘遁等众文武官员手忙脚乱,惊得纷纷从座榻中站起身来。
江卣躬身施礼道:“平北将军不可啊,朝廷并未下诏降罪于伏波将军,即便是有罪也不当斩。”
“请平北将军开恩!”众文武官员一起施礼劝阻道。
陈望神色肃然,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脸色铁青,双手在空中虚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