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一行人来到了居仁巷。
这是个僻静的小巷,里面实际上只有三户人家,门头都不大,从外面看不甚起眼,但却住着当年兖州最有权势的三家人——刺史府以及对面的陈安府、柏杰府。
升平二年,陈望的祖母苗老夫人和刚刚生下陈胜谯的司马熙雯,三人到谯郡是住在郡衙的。
这所宅院由太尉陈谦规划设计,建成于升平三年(公元359)。
升平四年的年初,柳绮带着不到两岁的陈望和陈顾来了谯郡,住房就有些紧张了,所以才在居仁巷建造了刺史府。
当父亲陈谦死后,陈望战略性的放弃了谯郡,举家南迁后,谯郡先后易手于鲜卑燕国和氐秦。
虽然陈望在宁康元年(公元373年)被王猛困在谯郡,但一直并未进过这里。
这是所占地有十亩的大宅院,分前后四进五院。
第一进后的院子是家丁、马夫、亲兵住所。
第二进是中堂,接待客人之地。
第三进院子中间是条一丈多宽的长廊,西边是练武场,东边是苗老夫人养花草、鸡鸭鹅的院子。
这和乌衣巷的广陵公府有几分相像。
第四进大堂是家眷用餐,聚会的场地。
四进后的院子东西厢房各六间,西边是丫鬟们的住所,东边是苗老夫人和柳绮及陈望、陈顾以及后来的陈观住所。
中间是陈谦和司马熙雯大卧室,旁边是陈胜谯的小卧室,书房。
陈望和陈安一行人来到高大巍峨的刺史府门前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了身后的亲兵们,迈上台阶进了大门。
一进前院有身穿家丁服装的骁骑营亲兵们纷纷施礼。
一股炖肉和烧菜的香气以及柴火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扑鼻而来。
还没踏进中院门,里面的欢声笑语就传进了耳朵里。
这一刻,陈望所有的疲惫、困顿、焦虑都随之烟消云散。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满足涌上心头。
仿佛所有的漂泊与等待,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归来。
踏进中院,远远看见一群女子正围坐在中堂上说笑着,陈安夫人荷香正是这帮人的核心,她正连比划带说,不时爆发出与她娇小身体极不匹配的笑声。
声音如百雀羚鸟般婉转清脆,从众女中脱颖而出,颇为悦耳。
陈望回头看了陈安一眼,陈安皱眉叹气,嘟囔道:“唉,都是个老娘们儿了,还这么能说。”
“要是张彤云在,她们俩可就成了双雄并立,难分难解喽。”陈望笑着道。
陈安纠正道:“应该叫双雌才对。”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对陈望道:“欣之,待会儿吃完午饭,我还有事情找你密谈,别跟我那老娘们聊个没完。”
“嗯,我也有此意,咱们饭后说。”陈望回道。
再向前走了几步,陈望看见了坐在正中座榻上的司马熙雯,赶忙加快了走路的步伐。
众女也看见了他们俩进来,停止了说笑,陈望上了中堂台阶,抢步上前,撩衣袍跪倒在地,高声叩首道:“望儿,拜见大娘!”
发髻已经有了不少银丝的司马熙雯听见陈望喊声,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眯眼看去,颤声道:“望……儿,你是望儿,你回来了。”
陈望向前跪爬了几步,抬头看着司马熙雯,嗫喏道:“是我回来了,大娘,您一向可好?”
司马熙雯隔着案几探出身子,伸手抚摸着陈望的脸庞,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忽然,挑了挑唇道:“哎呦望儿,你怎么这么黑了?皮包骨头的,你这哪是奉诏宣慰凉州,分明是被流放发配了吧。”
中堂上又爆发出了一片银铃般的笑声,她们的笑声如同一首欢快的歌曲,旋律优美,节奏明快。
瞬间让陈望久别重逢,百感交集的那颗心轻松愉悦了起来。
要不说大娘就是大娘,父亲正室,皇室贵胄,有一颗如父亲一般上将风度的大心脏。
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跟着父亲经历过?
区区一个凉州,哪有那么多的儿女情长,煽情的涕泪横流。
陈望来到东晋有两个母亲,一个是生母太后老妈,一个是嫡母司马熙雯。
两个女人都为他的成长付出了太多的艰辛。
但前者是心疼和慈爱,后者则是培育和教诲。
多年不见,前者是抱头痛哭,后者则是将那份母爱深藏心中,逼他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长起来,为颍川陈氏光耀门楣。
是啊,温室里的花朵和父母羽翼下的孩子,永远都是一个样,不能经历一点风霜雨打。
想到这里,陈望也笑了起来:“嘿嘿,望儿确实是奉诏宣慰,陛下诏书还留在郡衙卧房里,在凉州被奉为上宾,只是日夜惦念大娘身体安康,寝食难安,所以又黑又瘦。”
“啧啧啧,你们看看,望儿在外面没干别的,历练了三年嘴巴,”司马熙雯笑眯眯地戏谑道:“比你父亲嘴甜的多,得,我可受不起,你把甜言蜜语留给你两位夫人去吧,呵呵……”
众女又是一阵大笑起来。
司马熙雯欲搀扶起陈望,陈望赶紧起身先搀扶着她坐下,自己依旧侍立在她身旁,满含深情地望着她。
司马熙雯抬手道:“还不见过你两位婶娘和鲁之妹妹,还有令姜、法慧。”
陈望从司马熙雯身上收回目光,躬身向荷香、鲁秀一一施礼。
陈鲁之则落落大方的屈膝盈盈下拜,娇声道:“弟媳,见过兄长。”
陈望慌忙还礼道:“鲁之,快快请起,你和二弟的婚事我也未能参加,也未送贺礼…….”
说着,陈望下意识地周身摸索了起来。
看着陈望脸窘地通红,司马熙雯笑骂道:“罢了,罢了,傻小子,人家令姜已经替你把贺礼给了。”
“哦,哦……”陈望转头看向谢道韫,四目相对,恍如隔世。
相比较于三年多以前的谢道韫让陈望不敢直视。
二十二岁的她脸上少了以前在建康时的活泼灵动,多了几分成熟优雅气息,仿佛吹弹可破的鹅蛋脸微红,却不是娇羞而是兴奋。
“夫君……你是否已经将妾身给遗忘了?”她旁若无人地直言问道。
陈望红着脸看了看另一边笑吟吟盯着自己的王法慧,又看了看其他人,局促地道:“没,没,没怎么忘。”
“哈哈哈哈哈哈……”荷香那银铃般地笑声又爆发了出来,“没怎么忘是什么含义?要不我们回避一下?你们小两口私下去叙离别之情?”
众人跟着一起大笑起来。
司马熙雯摆手道:“望儿从万里之外归来,又去了建康,平息了事态扩大,这都是大喜,想来他也饿了,我们还是边吃边聊吧。”
说完,她喊道:“小环,小环!饭菜好了没有?”
小环在后面高声应道:“好啦,夫人,现在上吗?”
“快上,快上,你们长公子再不吃点儿饭垫垫饥,好让她们几个给整晕了。”
“好叻……”
众人回到座榻中坐好。
陈望坐在司马熙雯下首,依次是王法慧、谢道韫;陈安坐在她上首,依次是荷香、鲁秀、陈鲁之。
不多时,小环带着丫鬟们把饭菜端了上来。
一时间中堂之上浓郁的肉香和蔬菜的清香交织在一起,令陈望顿时感到了饥肠辘辘。
“哎?为何无酒啊?”司马熙雯不悦地问道身后的小环。
小环屈膝回道:“禀谯国夫人,平时您也不饮酒,现在又是午时……”
“哎!你们以后得适应,我这俩新妇(魏晋时期儿媳妇的称谓)都是好酒之人,尤其是慧儿,是不是?”说着,司马熙雯笑眯眯地看向王法慧。
王法慧一脸娇羞,嗫喏道:“大,大娘,也可以不饮的……”
“哈哈,我与你父相识多久了?你的秉性能瞒得过我?”说着,司马熙雯吩咐小环道:“取城父高炉酒来,今日我高兴,每人一觞,最后谁有剩余,再罚一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