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天亮后,连续多日的大风停了。
阴霾的空中却飘起了雪花。
不是很大,但纷纷洒洒,如柳絮般轻盈,漫天飞舞。
在县衙吃罢早饭,陈望带着拓跋珪登上了武平县城南门的箭楼二层,命骁骑营亲兵架起了炭炉,烧上了水,打开箭楼的窗扇,临窗坐下。
不多时,长史王恭、主簿王忱、文学掾卢嘏、参军皇甫奋、西曹书佐崔达、州祭酒裴堪几个人也进了箭楼。
陈望热情地招呼大家在他身旁坐下,命骁骑营亲兵奉上茶水。
崔达陪着笑,恭谨地汇报道:“平北将军,前晚连夜赶制的木牌按您吩咐都已深深埋在路边。”
“好,难得今日清闲,我与诸公在此品茗赏雪,静待秦军。”陈望微笑着端起茶盏,示意大家喝茶。
众人忙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看向窗外。
外面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白雪,淮北平原上银装素裹,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纱裙。
时出时没的朝阳洒落在积雪上,偶尔泛出了橘红色的光芒。
箭楼内火炉正旺,温暖如春。
随着窗外飘进来的空气凛冽而清新,不冷不热正合适。
此情此景,令人精神不觉为之一振,心情也舒爽了起来。
王忱笑道:“自苻坚起兵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从未有过如此清闲之日,平北将军更是日理万机,夙夜匪懈,今日真是难得啊。”
“如此粉妆玉砌的良辰美景,若是秦军真的来到,有些煞风景啊。”王恭叹道。
陈望看着箭楼下,在城墙垛口旁方仗剑而立的穆崇,正在跟身边穿着羊皮大氅的拓跋珪说着什么,不时抬起带着朱色菱纹罗手套的手指向远方,笑道:“哈哈,孝伯此言差矣,秦军到来才是风景最佳之时,董仲舒曾云:‘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们这是临渊结网,静待收获啊。”
众人一起点头,品味这陈望的话,对将要发生的场面,又是激动又有点小担心。
“听闻平北将军不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还善于吟诗作赋,何不即兴来上一首,我等也一开眼界。”州祭酒裴堪手抚黑髯道。
“是啊是啊,我等仰慕已久,如雷贯耳啊。”西曹书佐崔达也附和道。
几名北方大儒一起跟着抚须点头。
陈望看了看王忱和王恭,笑道:“还是元达和孝伯来吧,我这些年公事繁重,早已没有了在建康时的闲情雅致喽。”
王忱坏笑道:“平北将军这是在责怪我俩平日里无所事事喽?”
说罢,几个人哄堂大笑。
平日里严肃的王恭也跟着笑了起来,手指陈望道:“当年在国子学读书时,就是你的诗把谢家女郎迷惑的神魂颠倒,还在这里假做谦逊,快做吧,我们洗耳恭听。”
众人一起跟着催促起来。
陈望望向南面一望无际的白雪皑皑,看见远处有一两个黑色飞鸟落入雪地又飞了起来。
煞有介事地慢慢吟哦道: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君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众人轰然叫好,纷纷鼓起掌来。
四年多以前招募进兖州的几个北地士族大儒当然不肯放过这种巴结逢迎领导的机会,皇甫奋捻须眯眼道:“平北将军果然文采斐然,寓意深远啊,鸿雁踏雪留下爪印,用来比喻往事遗留的痕迹,妙哉,妙哉。”
“哎?皇甫参军此言差矣,”崔达摇头晃脑地道:“平北将军的诗不应望文取义,应结合上下文,往更深一层思考,才能领略出其诗奥妙之处。”
王恭素来有些看不起这些后来的北地士族大儒,一边呷着盏中茶水,一边带着讥讽地问道:“哦?还得往深一层思考?崔书佐讲来听听。”
崔达非但没有不悦,反而朝王恭讨好地笑了笑。
作为从沦陷区来的,父、祖辈还曾委身于胡人政权的士族子弟,刚刚回归大晋正朔不久,当然不能与王、谢、庾、桓等正经士族相提并论。
最主要王恭还是陈望的大舅哥。
他躬身对王恭一揖,侃侃而谈:“王长史请听卑职分解,有不到之处还望指点,平北将军诗中的‘雪’和‘爪’两个关键字不能仅仅作为痕迹之意,卑职以为结合第一句,平北将军用这二字来体现人生在世充满偶然与未知,经常会有无法把握自身命运与方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