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珪满不在乎地继续啃了起来。
谢道韫叹息道:“是啊,华夏疆域如此之大,夫君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仗,不如大家一起归隐山野,种上几亩薄田,养上鸡鸭,安宁度日,享受天伦之乐。”
“母亲,没有父亲这样的大英雄在外征战,哪来的地方让咱们安宁度日啊。”陈何一边喝着葵菜汤,一边道。
此言出自六岁小儿之口,但振聋发聩,令人惊讶无比。
大家一时无言应对,都各自吃起了饭。
呼延珊赞许地道:“何儿小小年纪,颇有见地,我闻当年曹孟德在《让县自明本志令》中说过,‘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就是这个意思。”
“那也不用非得咱们夫君出征吧,”王法慧呷着高炉酒,看向谢道韫甜腻地道:“我们大晋还有太保,及幼度兄这样的大才,应该他们去平定天下才是嘛。”
陈郡谢氏一门如今是家喻户晓,挽救大晋于危亡边缘的社稷功臣。
“兄长前些日子来信,他们也正在北伐呢,如今渡过淮水收复了彭城、下邳等郡。”谢道韫边喝着莲子羹,语气虽然平淡无奇,但也不乏隐隐有得意之色。
王法慧接着夸赞道:“兄长那日对我讲起,幼度兄坚辞前将军封号,又将冠军将军封号让给了丁忧复出的姐丈,当真是功成不居,德厚流光之人。”
呼延珊在旁笑道:“朝廷也是啊,前将军封号本是陈安叔父的,此刻他远在凉州,又要给幼度将军,这不是制造矛盾嘛。”
“呵呵,我兄长早看出来了——”刚说到这里,谢道韫忽然听到中院外面有动静,就住了口。
众人一起凝神听去,似是在前院的大门外有吵闹声。
王法慧嘻嘻笑道:“咱们府门怎会有吵闹声音,怪哉啊……”
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夹杂着骂声和金属撞击的声音。
还是贺蔚反应快,她带着拓跋珪在朔北几经仇敌追杀,心道这分明是厮杀的声音,忙放下手里的酒盏,大声道:“不好,是有人在打斗——”
话音未落,只见安同提着剑从外面跑进了中院,神色惊慌地喊道:“各位夫人,快快躲避,有人持刀欲冲进府中。”
众女一听,脸色大变,顿时间方寸大乱,各抱了自己孩子就准备向后院跑。
“不能去后院,花园大,应该去那里躲避。”呼延珊急中生智喊道。
此时,打斗声已经清晰地传了进来,谢道韫也大声喊道:“对,大家别慌,一起去花园!”
说罢,她和呼延珊一起跑向中堂西侧墙壁上各自取下了一柄佩剑,回来拉着陈何招呼着大家出了中堂,来到前院里,向东侧花园月亮门跑去。
王法慧抱起陈昉,贺蔚抱着陈吟,拓跋珪和陈啸也各自取了一柄剑,刚来到花园月亮门前,昏暗中,只见一群黑衣人手持明晃晃地钢刀,将十几名家丁逼近了前院。
众女中谢道韫和呼延珊是学过剑术的,一个是在谢家从小跟着兄长、堂兄弟们练就的武艺,一个本就是河西坞堡匈奴后裔,民风尚武,自幼跟着父亲学的剑法。
二女仗剑站在花园月亮门口,指挥着王法慧、贺蔚及孩子们、丫鬟们退进花园。
呼延珊看见拓跋珪和比他矮一头的陈啸也手持佩剑站在身后,娇声喝道:“你们俩快进去躲起来!”
陈啸扬起小圆脸,倔强地喊道:“额不!额要保护母亲!”
呼延珊待要再说,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夜幕刚刚降临,前院内几个角落里的灯笼还未及点起,一片昏暗。
只见后面还有数不清的黑衣彪形大汉,拎着雪亮的钢刀,像潮水般地涌进了前院。
刺史府的家丁们都是身经百战,武艺高强的骁骑营亲兵,怎奈寡不敌众,黑影里无数闪着寒光的钢刀向他们劈来,已被砍翻数人。
谢道韫见王法慧等人已经进了花园,心中稍稍安定,脆声呵斥道:“你们是何人,为何来我府行刺!”
但所有黑衣大汉没一个人吭声,只管将乱刀往家丁们身上招呼,连剁带砍,令人牙酸耳鸣的金属摩擦声和令人心颤的金属入肉声交替着响起,撕心裂肺。
拓跋珪看见长孙肥等几个少年伙伴也在家丁中,毫无惧色挺起佩剑冲向前去,加入了战团。
一时间,前院内血肉横飞,暴喝、惨叫、咒骂声响作一团。
谢道韫打量黑衣人都是一身短打扮,头上蒙着黑色布巾,只露出脸但也辨不出样貌来,身高体阔,勇猛彪悍,奋勇搏命向前。
心中微微诧异,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看身形和彪悍之风不大像是晋人,夫君曾经讲过,除了天师道,并未树过什么仇敌。
此时,拓跋珪和家丁们已经且战且退,慢慢来到了身前,顾不得多想,只有一条信念,不能让他们进了月亮门。
她看了看身边的呼延珊,二女娇喝一声,杀了进去。
此时,整个刺史府已经是鸡飞狗跳,金戈交鸣,夹杂着女人的尖叫,乱成了一锅粥。
前院里站满了黑衣人,他们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不慌不忙,看见了府里的人都在花园门口抵抗,知道所有人都在花园里,也不去中堂和后院,全力攻击花园门口。
剩余的七八名家丁,叔孙建、长孙肥、安同、拓跋珪加上两位夫人一起奋力组成了一道铜墙铁壁,他们后面的陈啸双手拿着一柄比他矮不了多少的佩剑,不时插空刺向黑衣人。
一时间,竟然阻住了黑衣人的攻击,并且扔下了七八具尸体。
前院中的一名身材敦实,如一堵矮墙般的黑衣人见状,一挥手带着十余名大汉直接从中间杀了进去,直取月亮门。
但见他明晃晃的钢刀上下翻飞,左劈右砍,杀死两名家丁,直取中间的谢道韫。
谢道韫挥剑抵挡从半空中劈来的一刀,只觉虎口发麻,一阵剧痛从右手蔓延到胳膊,“咣当”一声,佩剑撒手掉地。
眼看敦实的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刺向她的胸口,旁边呼延珊伸出剑来向上隔开了这一刀,但呼延珊自己眼前的一名黑衣人一刀砍来。
身着宽袖长裙的呼延珊躲闪不及,被刀砍中胳膊,顿时血流如注,白色衣衫上染红一片。
黑衣人复又一刀从头顶劈来,陈啸眼疾手快,双抽擎剑,扎入了黑衣人腹中,黑衣人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陈啸用力抽出剑来,拉着呼延珊的另一只手就向花园内跑去。
敦实的黑衣人见状,趁隙想要跟进去,被叔孙建挥刀挡住,谢道韫从地上捡起了剑,咬牙继续拼杀。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家丁又倒下了四五个人,谢道韫知道,如果他们这道防线被冲垮,那么花园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和孩子们将是一场惨剧。
这些人出手狠辣,没想放过府里的每一个人,就连倒在地上的家丁他们也都一一补了刀。
现在唯有死战到底,争取时间,等候主持谯郡全面军政事务的王恭到来。
但这根本算不上是一场厮杀,而是一场黑暗中屠戮,闪着寒光的大刀片子像菜板上剁肉似的乱纷纷砍下,任你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大将也难以抵御这种近距离乱战。
谢道韫渐渐耗尽了力气,眼看着身边的家丁越来越少,心也渐渐冷了下来,难道我们颍川陈氏全家上下就要被灭门了吗?
她拼死挡开砍来的一刀,万般无奈中,用尽最大力气对身边已经变成一个血人的拓跋珪大声喊道:“小涉珪,你快跑吧!”
喊完,挥剑向前面的黑衣人刺去,但那软绵绵一剑被一刀磕开,手一松,剑脱手飞了出去。
一柄闪着寒光的大刀从头顶劈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