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院灯火阑珊处,一个女人笑靥如花,唇角轻扬,贝齿微露。
她在与中院的众宾客说起话来,谈笑间,不时发出阵阵清脆的欢笑,笑声在庭院里影影绰绰的花丛间飘荡着。
竟然是大娘司马熙雯!
她停下脚步,跟同为宗室的司马尚之热烈地交谈起来。
这时,陈望还看到陈观府里刚才上菜的那几名家丁,也走到中院里,不知在跟中院里的宾客们说着什么。
中院里的众人纷纷起身,向外走去。
陈望暗叫不好,腾地从座榻中弹了起来,周全和花弧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胳膊向中院快步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一群黑衣彪形大汉从前后院里快步跑进了中堂,将三人团团围住。
“三弟,三弟!”陈望转身向后院大声呼唤着陈观,但没有陈观的回应。
黑衣人越聚越多,纷纷从背后拔出锃亮的长刀,慢慢向陈望三人逼近,将包围圈越缩越小。
这时,一个喋喋怪笑的刺耳声音响起,陈望定睛一看,数十名彪形大汉后面有一黑衣人负手,闲庭信步地走了上来。
陈望一看,太熟悉了,竟然是天师道的孙泰!
“广陵公,我们又见面了,今晚你往哪里逃?”孙泰薄唇微挑,洋洋自得地道。
现在的陈望也是久经战阵,指挥千军万马作战之统帅。
曾数度经历命垂一线,生死之间,对这种百八十人的小场面还是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猛虎趋于后而心不惊。
他打着酒嗝,发出了老友间亲切的问候,“咯……孙泰,你怎么还不死?”
“哈哈,我们天师道教众,没有死一说,只有重生,死有何惧?意味着尽早重生,换一副躯体依旧济世救人。”孙泰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很耐心地笑着讲解道。
陈望眸光灼灼,颇为不屑地发出了灵魂三拷问:“就你这妖人?还济世救人?你能重生?像你这样的妖人死后恐怕就万劫不复了。”
“哈哈,我不和你斗嘴,明年的今日,我会给你在坟头烧一卷黄纸。”
孙泰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瞳孔中放射出狠毒的光芒,嘴角歪向一侧,那张带着烧疤的脸扭曲了起来。
陈望也咧嘴笑了起来,“哈哈,你我今日还不知是谁死呢,你高兴的有些太早吧。”
他的话音未落,屏风后有个冰冷尖厉的声音响起,“你今晚死定了。”
陈望一转身,只见陈观从屏风后走出,微微泛红的胖脸上带着一丝狞笑,那熟悉的面孔已经因紧张和复仇而紧紧绷起,像带了一个石膏面具。
“三弟!你这是意欲何为?”陈望眉头拧成了川字形,疑惑地问道:“孙泰怎么会在此处?大娘怎么会来?”
陈望慌忙又转过身去,目光越过中堂众多黑衣人,看见中院里的宾客已经被手持钢刀地家丁驱离干净,正剩下大娘被他们围在当中。
司马熙雯有些恐慌地看向中堂,或许没有看到自己,只看到了一群黑衣持刀人。
陈观声色俱厉,抑扬顿挫地高声大喊道:“你不要喊我三弟,我没有你这个兄长,你我今晚恩断义绝,你是太后所生,我和二哥是母亲所生,你把我母亲烧死在府中,弑母之仇不报,我枉为人子!”
“观儿…..并非如此,是你母亲屡次陷害你兄长,还勾引杨佺期做那苟且之事,有辱你父,你兄长是不得已而为之……”远处传来了司马熙雯撕心裂肺地哭喊声,“你切不可伤害你兄长,他一直是关爱你的……”
陈观冷冷一笑,高声道:“呵呵,大娘!你一向偏心于他,从来不顾及我的颜面,母亲做了什么姑且不论,是不是他杀了母亲?”
司马熙雯一时语塞。
陈望冷静了下来,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看来陈观是决心要取自己性命了,于是盯着陈观,一字一句地沉声道:“田孜可是死于你手吗?”
“正是!”陈观傲然道。
“他对你有何危害,何以下此毒手?”
“哈哈哈.......”陈观一阵狂笑,然后恶狠狠地道:“这个老东西如果活着,你还能今日来这里授首?且他在宫城内经常监视我的言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的死要怪就怪太后和你吧!”
“三弟!你当真不肯收手吗?你要自绝于我们颍川陈氏的列祖列宗吗?”陈望怒吼道。
陈观盯着陈望,深邃的眼眸里泛着血色,如炙烤的焰火,散发着融合一切的危险。
他不再回答,转头对孙泰喊道:“我恨不能亲自手刃此贼!孙教主,可以动手了。”
陈望从腰中缓缓地拽出了龙泉宝剑,对身边地花弧吩咐道:“开始吧。”
花弧嘬唇长啸,只见得中院东西两侧墙上,跳下了无数黑影向中堂跑来。
陈观抬头看去,是辛恭靖和数十名骁骑营亲兵,所幸人数不多,远远不及堂上的天师道教众。
于是放下了心,心中冷笑,你原来也有准备啊,但你准备的还远远不够!
孙泰抽出了长剑,高声喊道:“先杀陈望,再诛其他人,杀陈望者立升教中长老!”
天师道教众发一声喊,纷纷挥刀砍向了包围圈中的三人。
“铮”的一声,周全长剑出鞘,荡出一抹长虹,长虹掠过之处,血光四溅,几名天师道教众甚至没来得及哼声就已倒地。
辛恭靖和骁骑营亲兵也从后扑向了中堂黑衣人,一时间,中堂上乱做了一团。
一片刀光剑影,铿锵金属声不绝于耳。
陈望和花弧两人背靠背,挥舞着手中长剑,抵挡砍来的长刀,但二人武功有限,相形见绌,堪堪自保。
辛恭靖一心护主,手中长刀舞得如雪片一般,拼了命地向陈望这边杀了过来。
骁骑营亲兵无一不是百战之精英,砍杀无数,怎奈天师道教众人数太多,从前院中又涌进来了无数黑衣人,一时间腹背受敌。
孙泰见周全勇不可挡,教众一时之间近不了身,亲自仗剑杀向周全。
瞬间二人打斗到一处,一边有若点点星雨,闪亮发光;一边却似白虹经天,划破长空。
两种不同的雪亮剑光,在半空中交接闪动,每一下碰撞,就发出一声悦耳的清亮脆响,令人目不暇接。
孙泰这些年苦练剑法,又精进不少,但武功这东西天赋最重要,一经检验,才发现离周全这种剑术大师依然相去甚远。
周全长虹剑剑招凌厉,看似速度并不是很快,但只有对手知道,一旦交手,周全的剑势就如同一只蜘蛛,编织了一张大网,把对手牢牢地困在网内,不得脱身,眼睁睁地看着被对手蚕食。
孙泰越战越胆寒,一个不留神,被周全一剑刺入肩胛,鲜血喷溅而出,他大叫一声向后纵去,周全挺身仗剑追杀,被几名天师道教众死死拦住。
孙泰向院中扮做家丁的几名教众喊道:“还不快动手!”
天师道教众一听孙泰喊话,举起手中长刀向司马熙雯逼去。
司马熙雯虽不会武功,但乃是大晋战神之妻,胆量极大,她眼疾手快,随手提起了中院里的长柄铜烛台拼命抵挡,嘴里本能地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
陈观一听,赶忙高声对孙泰道:“孙教主,赶快住手,切莫伤了大娘。”
“陈大人,今晚若是陈望不死,我们都得死!”孙泰恶狠狠地道。
圈内的陈望也听到了大娘的尖叫声,赶忙大声对周全下令道:“老周,速速去救大娘,我这里暂时无碍!”
周全闻言剑法迟滞了,犹豫不决,他知道自己一离开,陈望和花弧就完蛋了,但司马熙雯他也不能不救。
就这分神的一瞬间,两柄长刀砍中了他的左臂。
周全闷哼一声,剑锋反转,挑开了两名天师道教徒的喉咙,又抬腿一脚踢飞了另一个扑上来的人。
陈望一边抵挡着一边厉声下令道:“老周,还不快去!”
周全身形突然一窜,犹如水中的游鱼一般灵动,又好像是天空的闪电一般迅捷,他手里那长虹剑划过一道光弧,诡异到了极点,四五名天师道教徒应声倒地。
周全化作一道鬼魅般灰色影子向中院飘去。
他剑走游龙,刹那间刺倒了几名持刀家丁,将司马熙雯护在身后,向东侧墙壁后撤。
这时,突然从前院方向又跑进来十几名黑衣人,每个人手中拿着一个长方形匣子。
围拢在一干厮杀中的黑衣人身后。
其中一人高声喊道:“放!”
前面围着他俩的黑衣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同时扑倒在地,后面匣中弩箭带着风声“嗖嗖嗖”射向了周全和司马熙雯!
饶是周全武功盖世,但在昏暗灯光下,又是近距离的弩箭,且左臂负伤,也是猝不及防。
瞬间周全被射成了刺猬,他转身把司马熙雯压倒在地上,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浸湿了司马熙雯的胸襟。
司马熙雯双手抓住周全的肩膀,发出了凄厉的哭喊,“周全……”
中堂上,陈望听到了大娘的哭喊声,心如刀割,老周完了!
他瞪圆了血红的细目,他双手挥舞着手里的龙泉宝剑,向中堂外的方向冲去。
机械般地胡乱砍杀着,耳中轰鸣声不断,大脑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只有一个信念,冲出去,救大娘!
这时辛恭靖和骁骑营亲兵经过奋力搏杀,终于冲开天师道教众的包围圈,杀开一条血路,把陈望和花弧护了起来。
但他们也是损失惨重,仅仅剩下了七、八人。
天师道此次来的都是绝顶高手,甚至胜过了当年紫气临酒肆的杀手。
双方均是搏命厮杀,小小的中堂上尸首遍地,血流成河。
陈望声色俱厉,疯狂地高声嘶吼,“快向中院冲,保护大娘!”
辛恭靖、花弧和骁骑营亲兵一起高声呼应,战斗圈子向中院方向移动过去。
这就又给了天师道教众的可乘之机,陈望手下分神于中院的司马熙雯,而不是全神贯注地保护陈望。
队形向外移动,不断有骁骑营亲兵倒下。
刚刚下了阶梯,只剩下了身带数处刀伤的辛恭靖、花弧和陈望三人。
看着遍体鳞伤的辛恭靖和花弧,陈观感觉时机已到,可以手刃杀母仇人了。
于是提着一口长剑,分开众人,大踏步地走进了包围圈,双手紧攥剑柄,高高举起,向正在四面仓促抵挡的陈望胸口扎去。
厮杀中的花弧忽然看到了陈观过来,一个纵身扑向了陈望,面朝陈观的剑锋,用血肉之躯阻挡的同时后背将陈望倚倒在地。
陈观的长剑由上而下深深地扎入了花弧的小腹,陈望躺在花弧后背下,倒在地上。
抬眼看着花弧上面的陈观,见他眼珠子瞪得老大,向外凸出,涨红了脸,额头上现出了青筋。
突然他一张口,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洒满了陈望和花弧的脸。
陈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仔细看去,花弧在用身躯保护自己的同时一个本能的防御姿势,剑尖朝上,却扎入了向下扑来的陈观胸口。
“三弟!”陈望大声嘶吼着,把花弧推开,把陈观紧紧地抱入怀里,血水泪水沾满了脸庞,“三弟……啊……”
此时,又有数柄钢刀闪着寒光从空中劈下,悲痛万分的陈望已经完全失去了防范意识,辛恭靖拼尽最后的力气纵身扑向陈望,用手里的刀和血肉之躯,挡住了数柄钢刀。
正在这时,只听得前院中一声巨响,陈观府的大门轰然倒塌。
许多人举着火把从外面跑了进来,照得中院一片雪亮,眨眼的功夫,杀散了中院里的黑衣人。
这些人把中院里的司马熙雯保护起来,手持弓弩,有蹲地,有站立,排成一行,齐齐对向中堂,严阵以待。
孙泰皱了皱眉头,看见是衣甲鲜明,全副武装的晋军士兵。
他感觉自己今天要命丧当场了,但还好,这次是陈望在自己手里,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孙泰分开手下教众,走进了中堂的包围圈,一脚踢开奄奄一息的辛恭靖,再揪起陈观的发髻,将他的尸体扔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