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华屏住呼吸,凝神看去,吕光从华盖下伸出了手,正在抚摸着大宛马的鬃毛,由此判断他的胳膊,他的身子,他的头颅位置。
于是低下头,把弓弦拉满,再度抬起头来,吕光的身体又消失在了华盖内。
柏华心情不由得焦躁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柏华额头冒出了汗水,弓弦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生怕错过吕光的任何一个小小纰漏。
只听得陈安又道:“苻坚已经死于新平,你此刻已是无主,不如归降我大晋,我可传书建康,禀明今上,举荐你为真正的酒泉公,强于你现在自封,不被天下人认可。”
柏华知道陈安此刻在不着边际的乱扯一气,只为自己这关键一箭。
吕光旁边的一员手持长刀的黑甲皂袍大将有些不耐烦地道:“大将军,何必再跟这老匹夫多言,待末将进去斩其首级,拿着去姑臧城下,令那张大豫出城来降。”
吕光沉吟了半晌,把手又伸出了出来……
柏华抬起头来,把弓弦拉满,箭矢稳稳搭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瞄着华盖下吕光的头部位置,一松右手,射出了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一箭!
弓弦发出了“噔”地一声,箭矢闪电般地射向了华盖。
只听得“嘭”地一声响,在郡衙门口的大街上颇为刺耳。
箭矢正中华盖顶端,箭身扎进了一半,还露了一半在外面。
郡衙外一片大乱,秦兵秦将纷纷抬头向上看去。
吕光抬手把华盖推到后面,仰头朝上,露出了一张愤怒到狰狞扭曲的面孔,他恼羞成怒,大声吼道:“给我烧死他们!一个不留!”
柏华不禁万念俱灰,以他射出箭的力道,这种绸缎制作华盖三层也射穿了,但辨别箭矢的声音,这个华盖好像外面是绸缎里面还有一层金属网格。
天不灭吕光啊!
他站在中堂屋脊上,看着吕光手下军兵从四面八方向郡衙内扔进来了木块、干草,紧跟着带着火舌的箭矢也隔墙射了进来。
不多时,金昌郡衙前院里燃起了火苗。
柏华从云梯中下来,回到中堂,见守在郡衙墙壁上的军兵也下了梯子,在秦二、马老四的带领下奋力扑灭火焰,有的持刀枪将干柴干草向外拨扫。
但无奈外面扔进来的杂物以及射进来的火箭太多了,不大会儿工夫,形成了一道道火墙。
柏华跑过来,把陈安从前院内抱起,带同大家撤向中堂。
陈安大声吼道:“取我矛来!”
一名亲兵赶忙把他的丈八蛇矛递来。
陈安持矛,艰难地站起身来,仰天大笑道:“我陈安于淮南从军,历经百战有余,没想到今日会命丧万里之遥的西凉,此生杀敌无数,双手沾满了匈、羯、羌、氐、鲜卑之血,死而无憾!死也要站着死!哈哈哈……”
说罢,陈安放声高歌起来:
“披铁甲兮,挎长刀。
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
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儿。
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柏华、秦二、马老四以及百余名军兵一起围绕在陈安身旁,怒视着中堂外面飞来的杂物和火箭,跟着他一起唱起了兖州军歌。
他们的歌声雄壮嘹亮,气势磅礴,冲破了天际,但他们的身影却渐渐消失在了烈火浓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