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远处的流水声,卫成朝前走去,拨开杂乱的树枝,哗啦啦的流水声越来越响,在推开一截挡在路上的树干之后,溪流终于从卫成眼前冒了出来。
小溪朝着前方蜿蜒前进,底部青白相间的鹅卵石点缀在河床上,看着通透的溪水,卫成也感觉心里舒畅不已。
弯下腰洗了洗脸,卫成静静地看着与以往完全不同的脸,心中还是充满了不真实感。
顺着小溪朝着山谷外走去,山谷两边长了一些卫成没见过的花草,走在这小溪旁,卫成感觉自己像是出门采风一般。
天空中的阳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换着角度,透过山壁上交叉的枝叶朝下照射下来,在卫成身上交织成不同的光影。
两边的山壁越来越低,已经不足百米,卫成朝着远方山壁眺望,已经可以看到山顶上的柳树随着清风在微微摇曳。
正在观察两边地形的卫成,突然听到一声惊叫,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一个人影从山崖上掉了下来,往上一看,还有两个人影在山崖上朝下看着。
卫成眼神微微一眯,心里就知道了这些人在干什么,这两个人在害人,把那人从山崖上推了下来。
看到眼前这一幕,卫成不由得心中感叹,这世道真是一直没变过,想起那掉下山崖的人影,卫成加快了脚步,不管怎样,如果能把他救回来也是好的。
卫成跨过小溪,朝着那人影掉下来的地方快步走去,暴雨让这山谷间的小路变得泥泞起来。
卫成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泞,终于在小溪旁的一个小水潭旁找到了那人影,竟然是一个少年。
卫成走上前去,看着眼前的少年,本来俊俏的面容因为口鼻溢出的鲜血显得既狼狈又有些狰狞。
卫成蹲在了少年身旁,手放在了少年的左手上,中指搭在了少年手腕的中央,开始探查少年的脉搏。
少时,卫成长叹一声,这少年手腕冰凉,脉搏全无,已经去世了。
卫成收回手,仔细看了看少年的周身,这少年穿着一身华丽的丝绸衣裳上面刻着玄字铭文,脚下是一双丝履,里衣也是由精美的丝绸制作而成,腰间还系着一枚玉佩。头上还系着一个金冠,就是少年的胸前有些奇怪,衣服上尽是一些口水。
眼前这少年明显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不过就算身世如此显赫,还是避免不了被人陷害而死的结局。
卫成脸色平静,看着眼前的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从自己破烂的衣服上扯下一块破布,走到旁边的水潭,洗涮了一下布条,走回少年身旁,蹲下来,用布条轻轻的擦拭少年脸上的血迹。
人死了,也应该脸面干干净净的走,和玄谷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里,卫成见过很多次玄谷这么做,把那些死去的动物打理干净,然后下葬。
少年在卫成的擦拭下,脸上的血迹渐渐消失不见,看着少年越来越清晰的脸面,卫成心里却泛起了古怪。
眼前少年的脸非常俊俏,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卫成看着这少年的脸觉得越来越熟悉,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卫成仔细思虑着记忆中见过的人像,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有谁像这个少年,心里一动,卫成走到刚才洗漱破布的水潭旁,低头一看。
对了,怪不得觉得眼熟,那少年长得和自己一样!
卫成低头看着水潭中的人影,又看了看躺在那里的少年,两人的脸长得真的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少年的脸上透露着死气,而卫成脸上有一种出尘的气息。
卫成站在当地,半晌无言,走到那少年身旁,蹲了下来,拿起了那少年腰间的玉佩,仔细查看。
只见圆润的玉佩上,刻着四个字—司马永祚。
司马永祚?
卫成努力在脑中回想了一下,发现记忆中确实没有这个名字。
司马昭和司马炎自己倒是听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司马昭篡曹的事怎么说都不算光彩,司马炎则是篡曹之后的第一任司马家皇帝。
这个时代,这个地域,这个名叫司马永祚的少年估计是司马家的后辈吧。
看着躺在地上面色苍白的少年,卫成叹了一口气,两人面容一样,年龄相仿,又让自己看到了他被人谋害去世的过程,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卫成把玉佩系到了自己的腰间。看向少年。
‘罢了,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有缘,你好好安息吧,我会帮你报仇的。’
卫成拿起手边的一根木棍,在山崖下寻了一处松软的土地,挖了一个可容纳少年的土坑。
卫成比较了一下土坑的长度,把司马永祚抱了过来,轻轻放到了土坑里,在司马永祚脸上盖了几片树叶,然后把那些泥土又推了回去。
做完这些,已经到了傍晚,夕阳之下,卫成看着眼前隆起的小土堆,心里默念道:“从此之后,卫成已消失于世,这里只有司马永祚,你放心吧,我会代替你好好活下去,为你报仇。珍重,再见。”
卫成踩着夕阳铺就的地毯朝着山谷外走去,耳边穿过飘过轻轻的微风,仿佛是司马永祚在感谢自己。
太阳落山的速度很快,离走出山谷还有十多里地,天已经全黑了。
看不到前路的卫成停下了出谷的脚步,找了一个平坦处坐了下来,抬头望着天上的星宿,卫成仿佛又回到了和玄谷一起观测天文的时候,看着天上移星易宿,卫成心里一片空明。
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想着今天遇到的那个少年,卫成心里很平静。
司马永祚就是自己现在的名字,自己现在用这个身份,就可以作为司马家的后辈行动,也能快速接触到司马家的那些宗亲,趁机在其中扩大势力,以求尽快完成自己的使命。
不过万事都有两面,接过司马永祚这个身份,也接过了别人对他的敌意,现在自己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害死司马永祚,那两个人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或者那两人就是司马永祚的仇人?
卫成没有被眼前这一无所知的状态所吓到,跟着玄谷的那些时间里,卫成早已变得波澜不惊,内心平静如渊,不会被这些困难吓到。
明月升到了天穹中央,天空中的水汽让明月泛出了一圈月晕,卫成看着月晕,慢慢闭上了双眼。
凌晨
“公子......公子”
卫成被山谷之间传来的呼喊声唤醒,山谷中的寒雾在卫成的睫毛上凝聚成了露珠,睁开眼睛的同时,卫成感觉眼睛被湿润,感觉非常舒服。
抹去睫毛上的露珠,卫成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山谷中一个个火把像是繁星一般点缀在树林当中,本来应该带来温暖的火把在卫成眼中却一丁点都不温暖,这些人之间隐藏着谋害了司马永祚的凶手。
摩挲了一下腰间的玉佩,卫成想起躺在荒野乱坟中的那个少年,深邃的眼神中涌现出一丝坚定,起身向着火把走去。
卫成拨开挡在眼前的树枝,朝着火把的方向喊了一声:“我在这。”
“公子在这里!快过来!”那些搜寻人拿着火把都围拢了过来,看到卫成虽然浑身破破烂烂,但是没有受什么大伤,都是如释重负,领头一个穿着铠甲的络腮大汉对身后的人说道:“亲兵开道,护送公子回西山别苑。”
那大汉身后的士兵应了一声,叫喊着士兵给卫成开辟道路。
卫成上前对那络腮大汉说道:“多谢这位军士了。”
那络腮大汉听到卫成向自己道谢,神色中抑制不住震惊,问道:“公子,你.....”
卫成心里一凛,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少年平时非常嚣张,没有好好感谢过这些军士?
自己这算是露馅了?
谁知道这络腮大汉面露惊喜,说道:“公子,你清醒了?”
卫成一头雾水,清醒什么?
络腮大汉惊喜的说道:“公子这也是因祸得福,原来的痴病也治好了,真是天佑国公大人。”
痴病?
卫成想起了司马永祚胸前的那些口水,这才明白了,原来这司马永祚是一个弱智,怪不得胸前都是口水,想起那个少年被人从山崖上推下,心头也是一阵唏嘘,死亡也许算是一种解脱吧。
卫成心里思量着,司马永祚是一个弱智,弱智在这种大家族里,根本不可能获得财产的继承权,应该不会有人害怕这个弱智争权夺利。
除非这个弱智非常受家主的宠爱。
甚至宠爱到甘愿把家族中的大量资产都留给这个弱智,只有到了这种程度,才会让这个家族中的其它继承人起了杀心,不惜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把这个弱智害死,以此得到尽可能多的财产。
看来,司马永祚非常受这个国公宠爱,那么凶手嫌疑最大的就是司马永祚的兄弟。
卫成心里正思量着这些细致末节,络腮大汉看卫成又站在那不发一言,以为卫成哪里受了伤。
着急出声问道:“公子,是不是哪里受了伤?”
卫成被大汉的声音从思绪中唤醒,说道:“哦,不是,只是今日感觉非常疲累,一时恍惚,多加休息一番就好。”
大汉听了卫成的话,说道:“公子稍等,我马上背着公子回别苑。”
说完大汉就在卫成身前蹲了下来,脸色殷切,卫成看着眼前的大汉,心中也是复杂,不过做戏就要做全套,于是就让那大汉背起。
铁制铠甲在凌晨的寒雾中显得更加冰冷,从卫成身上的破布中接触者皮肤,冰冷的触感让卫成感觉非常舒适,精神更加清醒,思量着一会儿回去什么地方,刚才那大汉好像说是国公大人,国公是谁?
思量着这些问题,卫成被大汉背着朝山谷外走去。
西山别苑
凌晨时分,这里本应该是一片寂静,暗夜无声,可是现在这座别苑却是灯火通明,人流往来,脸上都带着小心,生怕惹祸上身。
别苑中心,一座宽敞的居室内,有着各种奢华的器具,室内两边有着精美的宫灯,其内燃烧着灯芯,还时不时冒出香气,显然这些宫灯的燃料不是凡物,耗费颇多。
两边宫灯旁有着两座矮塌,其上坐着一些人,神色拘谨,不敢说话。
缘由则在室内中心的那座华丽的矮塌上。
一中年人正坐在居室中心的矮榻上,身着玄色丝绸,上缀蟒纹的汉服,上戴四方金冠,留着美髯,本该是富贵之人的闲散神情,可是脸色却阴沉不已,眼底隐隐有着焦急,此人正是这座别苑的主人,曹魏的晋国公—司马昭。
下方一个面色消瘦,细眉缩眼,留着公羊胡子的中年人拱手向司马昭行了一礼,安慰道:“主公,不必担心,吉人必有天象。公子遭遇意外,一定会平安无事。”
这个面色消瘦的中年人,面色带着一股刻薄猥琐,正是司马昭的左膀右臂—贾充。
司马昭听了贾充的安慰,眼神中的焦急并未消散,彻夜未眠的疲劳也无法缓解司马昭的焦急。
昨日秋高气爽,自己带着儿子们前往西山秋猎,谁知道痴儿永祚竟然不慎掉下山崖。
虽是痴儿,可也是自己的儿子。
司马永祚的生母是司马昭非常喜欢的一位妻妾,精心呵护,结果生产时遭遇了难产,虽然生下了婴儿,可也因为血崩而死。
司马昭还记得她弥留之际恳求自己,要自己好好照顾她的儿子,让他平平安安的长大,说完就撒手人寰。
司马昭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将婴儿抱起,按照他去世母亲的意愿,给他取了永祚这个名字,就是想要他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世。
永祚是个好名字,可是他本身却没有好福气。
也许是生产时遭遇了难产,永祚先天有缺,智力发育有问题。
三岁不能行,五岁不能言,七岁才堪堪认识了自己的名字,在一众兄弟当中,也是时常呆滞。
司马昭并没有因为永祚智力低下而心生嫌隙,反而因此对永祚更加疼爱。
除了长子司马炎之外,司马昭最疼爱的儿子就是司马永祚。
一想到儿子从山崖掉落,身受重伤,司马昭就心疼不已,面色阴沉,按耐不住心中的焦急。
贾充看司马昭脸色不好,也不敢说话,心里却暗暗思量着今天的事情,这里面透露着蹊跷。
室内一片沉静,突然,从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推开木门,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喜意说道:“禀大人,永祚公子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