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啊!”
唐世勋一脸和气地拍了拍梁憨头的肩膀:“来,坐下说。”
梁憨头拘谨地坐下,他那看似憨实的脸上满是苦涩:“公子,您都知道了?”
唐世勋淡然一笑,旋即神色转寒:“若是你还想继续在我手下做事,若这汉帮潇湘堂的堂主之位尚能入得你的眼,那你就对我坦诚相告。若你还是愿意跟着韩夫人,我也不会为难你,你自去找她便是。”
“哎!”
梁憨头颓然一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知道,这是唐公子给他最后的机会。
他对唐世勋的手段着实佩服,那潇湘堂的堂主之位,他如何不想去坐?
且他很明白,只需坦诚相告,他就是真正的堂主了。
于是,梁憨头开口了。
他的确姓梁,在老家时外号就叫梁憨头,他的老家在辰州府的溆浦县。
这辰州府位于宝庆府以西。
梁憨头家世代居住在溆浦县城,并开了一间磨坊。
崇祯三年时,梁憨头的爹去世,他爹在去世前不久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从他的高祖那辈起,他们老梁家就是湖广锦衣卫在溆浦县的暗桩密探。
梁憨头得知这个秘密后,也如他爹当年一样,选择了继承这密探。
其实他作为密探的凭证,只是一张早已模糊不清的老旧纸张而已。
他爹告诉他,若是有人来他家磨坊摆出几个手势,并对上一句暗话,那就是他的上线。
梁憨头自然记下了这些简单的手势,然而从崇祯三年直到崇祯八年,他已从兴奋和期待变成了麻木,却始终没有见到他的上线。
他甚至都怀疑,这所谓的上线莫非是他爹的臆想?
直到崇祯九年。
有一日,一位俊朗的公子与一位妩媚的女子来到梁憨头家的磨坊,两人身后跟着十几个彪形大汉。
那位公子不着痕迹地对梁憨头做了几个手势。
当时梁憨头着实很是惊喜,原来当真有上线。
暗号对上以后,梁憨头激动地问这公子贵姓?有何吩咐?
公子说他姓裴,倒也没甚大的吩咐,他是第一次来溆浦县城,想要统计如今的溆浦县城还有多少个暗桩密探尚在。
梁憨头好奇地问这位裴公子,溆浦县城他很熟,可是需要他帮忙去找找?
裴公子似乎有些犹豫,但他的确是人生地不熟,他与身旁女子低声商议几句,遂说了几个密探的住所与姓氏。
之后的几日,梁憨头就陪着这裴公子一行在溆浦县里联络各处密探。
或许是这裴公子对梁憨头的热情和老实本分很是欣赏,待到统计完了以后,裴公子问梁憨头,可愿陪他去辰溪县走一走?
梁憨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他爹说他们家世代是锦衣卫的密探,且上司都来了,不就听命行事?
当然,他答应以后又有些发愁,这家里的磨坊生意如何是好?
那裴公子的心思很是通透,他给梁憨头家留下了一笔银子,便带着梁憨头离开了溆浦县。
梁憨头与裴公子等人一路同行,是愈发熟络了,他这才知道裴公子一行乃是由东边的长沙府而来,而那位女子乃是裴公子的夫人韩氏。
后来众人向西来到辰溪县,之后南下沅州和黔阳县,继而又北上泸溪县和辰州府城沅陵等地。
他们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将整个辰州府都转了个遍。
那还是梁憨头第一次出远门,他不仅大开眼界,且对于裴公子和韩夫人的背景之深与人脉之广,深感震惊。
到了次年,裴公子与韩夫人在辰州府城与梁憨头道别。
那时的梁憨头,已被裴公子提拔为湖广锦衣卫的小旗之职,并且定居在辰州府城里边。
而后足足过了五年,梁憨头都未见过裴公子和韩夫人。
直到去年夏季,梁憨头收到了韩夫人传来的密令:‘年底之前带人到永州府的高溪市。’
梁憨头那时可不知道韩夫人为何要叫他去永州府,但他自然没有拒绝,遂带着几个精干的手下在年前赶到了高溪市。
之后梁憨头才发现,来到高溪市的湖广各地锦衣卫密探,怕不得有上百号人。
他们大多都是在腊月底才赶到的高溪市,而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查案,即王府江船被劫之案。
到了今年春季,韩夫人亲自带着诸多手下南去,梁憨头听说她们已经查到广西境内去了。
而梁憨头和他手下的几人则继续待在高溪市一带,且他们也打听到了一些线索,似乎,王府江船被劫与四明山区的山贼们有关。
因此,梁憨头带着手下逆芦洪江而上,来到了芦洪市。
到了夏末,高溪市与芦洪市等地皆沦陷献贼之手,南逃的难民潮愈发汹涌庞大。
而梁憨头在芦洪市时险些死于献贼之手,他与手下几人四散而逃。
之后他逃上了望江岭,不幸被抓入了小狼山寨。
好在他生得憨实,被薛正给挑中,得以时常下山去芦洪市里为山寨买货物。
由于当时这永州府各地都是献贼,梁憨头的心也是淡了,直到他遇见龙襄。
梁憨头随即解释,龙襄乃是他的发小,同时也是溆浦县的锦衣卫密探。
但龙襄在多年以前就已从军,且他乃是百总胡老蛮手下的旗总。
唐世勋一听就明白了,原来那个酒糟鼻军汉叫龙襄。
此人在东安城时混进了献贼庞大海的亲兵体系,并化名陈家宝。
梁憨头说,后来的事唐公子您自然都清楚了,若公子还有甚疑问,他定知无不言。
唐世勋微微颔首。
他的疑问可不少,只见他沉吟片刻后问道:“你说去年接到的是韩夫人给你的密令,那她的夫君裴公子呢?你到了高溪市之后可有见到他?”
“回公子的话,关于裴公子,在下到高溪市以后,曾听一位锦衣卫百户隐晦地提了几嘴……”
梁憨头摇头苦笑着解释了一番。
据那位百户说,裴公子于去年时在岳州府‘栽了’。
这个‘栽了’可不是死了的意思,据同僚们的小道消息,裴公子极可能是投靠献贼了。
梁憨头说,韩夫人对裴公子的事极为愤怒,因此没有任何人敢在她面前提‘裴公子’这三个字。
至于这当中是否还有别的原委,那就不得而知了。
唐世勋听罢恍然。
难怪韩夫人曾一脸怨恨地对他说,在她的心里,她的夫君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