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陛下急召!皇城余下兵力倾巢而出,即刻前往万禄山!”
“泗水三城,华阳两郡,连带万禄山脉所列分支共四十五城待命听调。”
“山脉所达,严守不退,凡有异样,特赐天权,杀无赦。”
前三道旨意,群臣云里雾里,不明白陛下又是弄得哪出,直至下一道——
“告天下示,傅氏皇族独嗣永嘉,贼子猖狂劫而奔走,入万禄山。不破山岳,皇嗣不归。启,倾而动之。”
天下哗然!
一连十三道急诏从皇城奔往各地,霎时间,无声无息的大启四处闻声而动!
四面所来,剑指万禄山。
傅应绝等不了他们了,圣旨一出,他便单枪匹马前往万禄山。
万禄山所在,便是龙脉。
落安劫走傅锦梨,也只有那一个去处。
————
外边闹得轰轰烈烈,龙脉里头却有些清冷。
傅锦梨哭红了眼睛,小小一团坐在王座上。
她已经离开傅应绝十来天,被落安带到了这儿,却不是逼迫,而是自愿。
“我想爹爹......“傅锦梨每日都要说好多次,抬起脸来,眼中黑白分明,脸上的水痕擦了又来,红做一片。
落安弯腰,不敢去碰她红彤彤快要蹭破皮的脸蛋,而是将她银色的凌乱散在面上的头发顺开。
动作温柔,揉着心疼,哄她,“不会太久的,他快到了。”
傅锦梨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摇头,“不要爹爹过来,看不见就是不见了,爹爹不哭,不知道死掉。”
她到现在还天真地以为只要傅应绝没有亲眼看见她消失,就只会以为她还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只是找不到了而已。
就在十几日前,落安找到傅锦梨。
问她,若是救傅应绝需要她的命,她是否愿意。
傅锦梨眼睛都没眨一下,掷地有声,说愿意。
而后两人就到了龙脉,其中的原因他也没详尽告诉傅锦梨,于是小孩儿只知道要想爹爹活,那她就要听夫子话。
听夫子的什么话呢,夫子说他们要回去了。
回去哪里傅锦梨不知道,明明两人都已经到龙脉其间的大殿了。
落安便说:回归混沌。
这样傅锦梨就晓得了,回归混沌,那就是死了。
小梨子死掉,爹爹活。
她愿意。
“夫子,”傅锦梨摸摸自己的小角,湿漉漉的双目又不住望向落安额上的龙角,问出了藏在心头许久的疑惑。
“夫子,小龙?”
夫子也是小龙。
落安的龙角跟她的不太一样,更加漂亮结实,她的则要稚气柔软许多。
“爹爹没有,梨子有,夫子也有。”傅锦梨不呆了,她问,“夫子是,梨子哥哥?”
周意然同季楚长得像,周意然是季楚哥哥。
落安有角角,也同梨子一样,那就是梨子哥哥。
落安哼笑,碰碰她的小角,“不是哥哥。”
“那是什么。”
是什么,现在似乎都不重要了。
落安没答,而是看着大殿正中即将成型的阵法,那是一个死阵,名字也直接,就叫献祭。
很是简单粗暴的一个阵,要献祭多少,就画多大,现在那阵法恰恰好够容纳两人。
只一眼,那阵法就在他眼前乍然大亮,从地心而出的光芒一点点将繁琐神秘的阵法线条点亮。
“夫子给你的东西带了吗?”落安问。
傅锦梨将戴在脖子上的小珠子扯出来,给他看,“在这里。”
落安笑,“那便好。”
他朝着傅锦梨伸出手,干净的掌心摊开在小孩儿眼前。
“该走了。”
说话的人一如既往地温和有礼,可是傅锦梨抬头去看,只在那双含着笑意的眼中看见了无尽的荒芜与痛苦。
一如......
两人初见时。
一只小小的,胖乎乎的手,没有多犹豫就搭了上去。
傅锦梨跳下王座,说道,“好。”
落安牵着她,一大一小的银发在亮若白昼的殿内依旧晃眼。
阵法的正上头是一条盘旋而飞的苍龙,囧囧的双目无神空洞,可注视下来落在两人的身上,又一瞬席卷上了悲恸。
它就这么看着,看着龙脉存于世间的两代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先后赴于混沌。
落安先傅锦梨一步踏进了阵法,
在他身后,傅锦梨安安静静,像只没什么活力的破布娃娃,只跟着一道麻木地抬起脚来。
只是那绣着小兔的鞋尖在距离阵法只有一指距离时停了下来,再不往前了。
浑浑噩噩的小孩儿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她慢悠悠地扭头,看向的是没有遮掩的殿门。
黑洞洞地,没有一丝光亮的甬道里空荡极了。
空无一物,也不会有谁会出其不意出现在那儿。
傅锦梨有些难过,又有些开心。
她觉得自己坏掉了,怎么会有小龙想哭又想笑。
她努力想要龇牙笑起来,眼泪却止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泪水划到她戴着的小珠子上,有点点光亮一闪而逝。
“爹爹....”傅锦梨小声地喊,可是没有人应她。
小孩儿委屈得嘴角往下压,却又做凶巴巴的样子,“爹爹坏。”
尾音刚落,她就回过了头,而后,义无反顾地迈步进去——
“傅锦梨!”
身后传来的声音嘶哑急促,在这大殿中带着万分的惶然与恐惧落入两人耳中。
傅锦梨猛地扭头——
傅应绝正双目通红地站在殿门处,死死地,阴鸷地,紧紧盯着两人。
两人脚下的阵法已经成了,那流淌在纹路里的白光像是一把钝刀,寸寸割在傅应绝身上,将他浑身的血液一点点放干。
他不知那是什么,只是直觉告诉他不能待在里边。
不能待在里边!
傅应绝无法思考,无措地站在那儿,手颤抖着抬起,声音都不敢拔高。
朝着傅锦梨伸出手,声线不稳,甚至带上了祈求,
他哄着:“你....你出来,你听话,出来跟爹爹回家。”
“.....好不好,爹爹来接你了,永嘉你出来.....”
话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哽咽。
傅锦梨似是受到了蛊惑,呆呆地朝着傅应绝的方向迈开脚步,可是阵法已成,抬脚只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根本出不去。
她出不去了。
她要救爹爹的,她不出去了。
傅应绝眼中些微的光,在傅锦梨又收回脚后,终于灭了,消失无踪。
”爹爹!“傅锦梨喊他。
隔着一层薄薄的小罩子,她莞尔笑,也朝着他挥手,一如每次送她去学堂分别的时候。
她说:“再会,爹爹再会。”
有什么东西要消失了,这是傅应绝大脑中唯一出现的念头。
他在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或许要永远地失去了,永永远远离他而去。
“你出来...”傅应绝腿一软,几乎是跪行到阵法前的,双手触碰过去,就被屏障隔在了外头。
他失了理智一般,不管不顾,只是惊恐地,尝尽了卑微,手急促地拍打着,嘴里还在一声一声地说,“你乖乖听话。”
“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可是这鬼玩意儿根本打不开,
他打不开......
傅应绝第一次尝到什么叫无助。
“傅锦梨!”一拳砸在屏障上,巨大的一声闷响,鲜血顺着拳头落下。
傅锦梨就看着他这么一拳一拳地落下,鲜血流了满地。
沉默着,
“保护爹爹。”
傅锦梨忽然笑起来。
小手拍在胸脯,轻轻地,蔫巴巴的小孩儿没有以前那么神气了,但是眼里亮晶晶。
声音稚气又珍重。
“乖乖保护爹爹。”
她对很多人说保护,也对爹爹说保护。
前者她付诸过行动,接二连三地护下了许多人。
而她的父亲,不需要她的庇护,还将她当易碎的宝贝一样护得密不透风。
可是现在,揣在怀里的宝贝自己闷着脑袋钻出来了。
她说要给她的爹爹撑一把巨大的伞。
“不准!我不准,傅锦梨!”傅应绝哪里要她的保护。
他红着双眼,恐惧叫他顾不得任何东西,毫无章法,甚至口不择言。
“你当你是谁!我用得着你护着,滚出来!”
他心口被撕裂一样,潺潺流着血,惯着风,很疼。
可嘴里伤人的话正不要命一样冒出来。
“我不是你爹!你凭什么说保护就保护,落安才是你爹,我他娘什么狗屁都不是,你滚出来!”
“我恨死你了,烦人精,我世上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傅锦梨脸色刷地一下苍白,小孩儿无措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裳。
爹爹说讨厌她。
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下撇,泪水迅速漫出。
又被她拽着袖子擦去。
声音带着哭腔。
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找不知人告状只能自己悄悄抹眼泪。
“你骗人。”
垂下眼来,不再去看傅应绝,可是看不见,还是能听到声音的。
傅锦梨想,为什么小罩子不管用呀,能挡住人要是连声音都遮住就好了。